第49节(1 / 2)

“大魏与倭国建立邦交,已逾百年,这其间因为商贸往来的日益频繁, 如渤海湾的大船所载之物, 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几个水匪怎么能吃得下?暗中若无人指使,谁又敢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劫皇商的船?难道他们事先知道府衙会无作为,还是料定了,杜钰根本奈何他们不得?仔细想想,河间王为何大举发兵,要拿水匪?因为动一次则劳民伤财, 若多来几次烽火戏诸侯,哪个能承受?渐渐地百姓也会觉得,与其让河间王发兵剿匪,大兴干戈, 杀鸡用牛刀,还碰一鼻子灰鬼影都见不到,不如就这么耗着,那么损失的只是渔夫,如你所言,沧州边境的渔夫不过百人,少部分人的那点利益,在大多数的人的面前,也就无足轻重了。”

雷岐万分惊讶,但思忖之下,又觉得颇有道理,他从前便觉得河间王举动过于打草惊蛇,会适得其反,“将军,所以那些商船实则是被河间王吞了?”

“河间王每年向陛下缴纳的岁贡都是最多的,迫不及待地在陛下面前装孙子,反而令人奇怪。当年和他先帝争夺帝位时,陛下还尚在襁褓中呢。他杀过的人,可不比傅君……”霍珩忽然顿住了,眉宇拧成了一团不再往下深谈。

雷岐暗暗点头:“将军实是有理,但是咱们没有证据。看来是河间王贪心,没给这个水匪足够的好处,才让他们犹嫌不足地出来四处为恶。”

雷岐竟然聪明了点儿,霍珩刮目,他微微一笑,背靠着一块巨大的被潮水冲刷仍带着海水腥咸的礁石,常年的水流冲击,让这边林立的巨石被打磨得无比圆滑。

密林中有动静传了过来,雷岐眼见渔夫被殴打被羞辱,被捆缚,重新被蒙上黑纱,却始终等不到霍珩下达口令,心中实在着急不安,“将军,再放纵得一刻,他们人便走了。”

霍珩有过片刻的犹豫。不知是否要暂时放纵他们离去,派人秘密紧盯着,迟早有一日能抓到他们与河间王勾通的证据。但只犹豫了半晌,渔夫们的惨叫传了过来,霍珩原本渐退去的杀心忽然又起,他的手已紧紧扣住了腰间的剑鞘。

“等他们放了渔民,听我指令。”

霍珩要留活口。

*

天微明时,潮水渐渐褪去,湿润的海滩曝露出来。一轮融融红日,攀上瑰丽的如大片蜀绣的云层,吞吐出一口幽微的晨光。

霍珩实在太过于疲倦了,他的剑锋上的殷殷鲜血,被海面的激流冲刷着全部洗去。裳服一直到胸襟处尽是湿透,身上的创痕被海水蜇得刺痛,到了最后宛如失去了知觉,变成了一股细微的麻痒。

雷岐身后的跟着人,拖着几个没有死绝的水匪,从轻舟之上跳了下来。

海滩上的渔夫个个伏地叩首,称颂将军救民于水火,霍珩面带倦色,揉了揉眉心,将剑收入了鞘中,他转过面道:“让杜钰派人来处理,带几个渔民回衙署,我要审讯。”

“诺。”

霍珩回了衙署,直入卧房净室内,脱去了身上碍事层叠的衣物,那热水从身上浇落。

胸前有两道细口,背后还有一道,被热水一浇,人几乎立时便要痛晕过去。

沐浴净身完毕,霍珩已疲倦得眼皮直闭合,干脆连伤口也不处理了,回自己床上倒头便睡了。

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午后,他才幽幽苏醒,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胸背上的伤口已着人处理了,包扎得一丝不苟,霍珩心头一跳,不见杜钰府上有几个婢女,他来时特意交代过,不许外人入他寝房。

霍珩摸着胸口上缠得层叠的绷带,吃痛地发出一声低呼,若不是为了给一个笨手笨脚的渔夫掩护,他岂会用得着受这份罪?这时候他又想起来,那个已经数日不见的妇人。

他定了定神,立刻命人叫来何六顺,何六顺大为惶恐,以为将军要问罪于己,战战兢兢叉着手候在门槛外,霍珩不耐地让他入门,何六顺连滚带爬地跟进来,却见霍将军竟有几分忸怩,踯躅不开口,他略微惊奇,霍珩于是瞪了他一眼,咳嗽了一声,“我这几日都不见客,有人来找过没有?”

何六顺仔细想了想,他诚实地摇头,“不曾有过人来找将军。”

霍珩听了面上立时罩了一层阴云,眼眸冷了下来,“不可能!你细想!”

那妇人在他几日前离去时,还依依不舍地,说盼着与他早点儿回长安,怎么可能他一声不吭地消失了数日,她竟从未问起过,也没来衙署打听?

何六顺惊骇,唯恐将军更怒,嘴唇哆嗦了,“是、是没有人啊……”

霍珩不信,他磨着牙长身而起,这一起牵动了胸背之上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的,“一定是你没得到消息,把门房给我叫过来。”

何六顺纳闷,见将军似又要转而发落门房,自己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快步朝寝屋外走去,去唤门房。门房也是大为不解,路上不停询问,何六顺被问得忽然福至心灵——将军他,是想知道夫人的消息吧?拐弯抹角地说这些话,让他着实出了一层冷汗。

霍珩又从门房处求证,得知花眠竟确实从没来过,也没派身边的那个蠢婢女过来问候半句,霍珩惊呆了,他不敢相信,那妇人怎么能隐忍至此,难道她又水性了,和那个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游所思出门闲逛,压根就从没想起过他?

他实难相信,负着手在寝房之中来回踱步半晌,在门房既吃惊又害怕的等候之中,一脚踹翻了被搁在罗汉床上的髹漆梅花小案。

“不行,我非要亲自见一见那个可恶的妇人不可,给我备马!”

门房如刑满释放,抹了一脑门的汗珠,忙应承了扭头奔出。

何六顺叉着手立在原地,偷觑着将军神色,微皱眉说道:“将军,依小的愚见,夫人毕竟是女人家,是女人家便会面皮薄,不来问讯是矜持,将军有伤在身,养好身体为上,不如休养两日,再去游家亦是不迟。”

被戳中了心事,霍珩俊脸微微一红,但何六顺的话却非但没有安抚他,反倒因为完全说服不了,让他更郁燥,他来回地大步走着,“不对!你不知我那妇人,她平日里对我是百般勾引,一刻不能离了我,什么矜持都如浮云……”

难道,是花眠身子不适?霍珩猛然顿住,他抬起了头,感到自己愈发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一直到将军大步去后,何六顺兀自停在原地,仔细想了想,自己屋里的婆娘,不但不如将军的老婆柔情似水片刻不能离,回回见了他都急赤白脸,恨不得将他一脚飞踹出门去……到底是将军命好啊。

门房去马厩中取马,太慢了,霍珩等不及,索性一个人步行入市。

行至那日所至酒楼时,忽听得身后高处传来喜出望外之音:“表哥!”

霍珩抬头,只见二楼笑得如朵葵花,傻兮兮挥着大臂的游所思,招手要唤他上楼。

霍珩耐住性子,沉眉走入了酒楼,沿除拾级而上。

游所思一个人喝闷酒,终于又找到一个同样心仪着花眠的霍珩,他满腹苦水,没等霍珩将板凳坐热,便一股脑倾倒了出来:“没想到,最后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没得到眠眠的心……”

蹭地一声,霍珩的酒盏摔落在地,他的眉一高一低,微微蹙起了来,如月色之下平湖泛起了毂纹,他冷冷盯着游所思,掌中又换了一只牡丹缠枝纹青瓷小盏,手背绷出了青筋。

“我之前不是跟表哥说过,有个发小儿,小时候就想娶眠眠来着,眠眠还没拒绝过,他这几日不知从哪打听来,眠眠宿在我家,就立马找了上来,眠眠天天和他待在一块儿!”

游所思醋意上头,又气又急,“表哥!我说句实话,那个沈宴之在我们这儿人才算是不错的,可跟表哥你比起来,那相貌武功,真是处处落了下乘!他决计连你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可是……可是他就是会说话,哄得女孩子开开心心的,没有姑娘不喜欢他的嘴里那些不着四六的甜言蜜语,眠眠,我还以为眠眠会有所不同呢……”

他的嗓音低落了下去。

这无比黯然神伤的神情在霍珩看来可笑又可气,他这个正宫还没发话呢,这醋轮得着别人呷入口中么。

“表哥,你怎不说话。”

霍珩冷笑道:“我该说什么话,我也不会蜜语甜言哄得女人晕头转向,连老公都记不得是谁了。”原来这几日她不来寻自己,是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缠住了。就在数日之前,也是在这座酒楼,她对自己露出天真憨态,婉娈娇啼,容色富丽春华,对他半哄半求着……

霍珩气得胸口蹭地冒起了火,原本被包扎紧的伤口几欲裂开。

是夜,山抹微云,坐落于沧州东南城郊的游府,点燃了府内缦回廊腰之下,六十八盏六角纱灯。蛩鸣声脆,北方蛰伏着的冬虫趁夜色昏黑,渐次冒出了草尖,卖力地扯着嗓子嘶鸣。

花眠正挑着灯火在床边缝制外衣,听到栋兰的关窗声,她将针线掷入了簸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