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考的不错,魏家几个孩子也考的都不错,连带云姐儿,上学晚了些,如今已经跳到五年级去读了。就是,魏金家赵丰赵裕上学晚不说,且还跟不上云姐儿哪,年年都是吊车尾,今年也不例外。魏金一看成绩单,直接肺都气炸了,拿着鸡毛掸子把两人追打了一顿,魏老太太踮着小脚儿跑去拦闺女,还得劝着些,“这是干啥这是干啥?在我家里打我外孙!”
“妈你看俩小兔崽子考的,洋文,一个考了十六分,一个考了三十分。你俩怎么学的?怎么考的?”魏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魏老太太夺了鸡毛掸子,把人拉过屋里说,顺带自兜里摸出五毛钱塞给大外孙赵丰,打发俩孩子自己出去买糖吃,气得魏金又把钱夺回来塞自己兜了,魏老太太直念叨,“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考试没考好,咱家的孩子又不用考秀才,看你这气的。行啦,上学认些字会打算盘就成,咱家的孩子,以后都是做买卖的,用不着那老高深的学问。”
魏金坐炕头儿上继续生气,“妈,我又没要他们去考第一第二,我早说了,起码洋文学学好,二弟妹同我说了,要是会洋文,就能跟外国人做生意。你看人家小秦,就能跟法国人谈定单,做外国人的生意。你看这俩没出息的,一百分的卷子,就考个十几三十几分回来!他俩就对不住那一年三十块大洋的学费!”
魏老太太没当多大事儿,跟闺女道,“我当啥不行哪,原来是洋文学的不大好啊。这还不容易,阿年洋文就很好,叫阿年给他俩补一补,不就行了。”
这当然是行的!只是,魏金仍是生气,说俩儿子,“都说外甥像舅,阿时阿年,以前上学都是呱呱叫,他俩咋就半点儿没像了他们大舅二舅。”
魏老太太道,“这怨你不会养活,哪里怨得到我外孙身上。行啦,说不定是像你,你小时候学认字就笨。”
于是,魏金虽然草莓种的顺风顺水,却是很在儿子功课上着了回急,非但托了二弟给俩儿子补习洋文,私下还跟陈萱打听,要不要给儿子们请个补习老师的事。陈萱在这上面经验丰富,“可以长期请个老师,我以前物理就不大成,今年我就请了老师给我补习,先前大姑姐还说那老师请的多余,年终考的试卷,我物理就考的不错。可见补习还是很有用的。”
魏金咕嘟着嘴,胖胖的腮帮子显的更圆了,怀里抱着小丫头,小丫头被她娘养的好,也是个胖脸,然后,这姑侄俩一坐,不知道的得以为她俩是亲母女。魏金道,“我说你请老师多余是说你这把年纪了,还学孩子们那样挨齐挨板的念书做什么?就是想学,多学几门洋文,以后做生意有用。”
陈萱知道和大姑姐说不通理想的事,她也不说那个,而是说补课的事,建议大姑姐道,“大姑姐你要是想给丰哥儿裕哥儿请老师,要不是我帮你问问,最好是从大学里请,大学生们学问好。”
魏金问,“这补习大约得多少钱?”
“不一样的,如果每天都来,就要贵一些。如果一个星期来一次,一次两个小时,四个小时,价钱也都不一样的。先找个好老师,让老师看一看丰哥儿裕哥儿的进度,然后,请老师制定一个补课计划,然后,再让他报价。”陈萱说着就不禁心下一动,沉思起来。魏金看她说着说着就突然发傻,不由推了推陈萱,说她,“怎么突然发起呆来?”
陈萱道,“我忽然想起来,丰哥儿裕哥儿成绩不大好,他们班需要补习的孩子们多吗?”
“那谁知道?咱只管自家的事儿就成了,别家的事儿跟咱也没关系啊。”
谁说没关系?
非但有关系,还有大关系。
因为,陈萱问过赵丰赵裕班里同学们的学习情况,尤其是洋文情况后,先跟阿年哥说的这事儿,“听丰哥儿裕哥儿说,他们班里洋文不好的同学们挺多的。阿年哥,我想,趁着这过年有时间,咱们能不能往熟悉的学校里走一走,看看各学校孩子们的洋文情况。要是跟丰哥儿裕哥儿班里这样的孩子不少,咱们能不能办个洋文补习班?咱们跟阿柠熟,楚教授也是熟的,大学里的大学生,不全是家境优渥的。咱们也不拘泥洋文,什么科目都能补。到时,现成的老师都有,正经大学的大学生。这样,两相受益。”
当然,这事儿得以陈萱的名义。
这件事,陈萱魏年还没决定下来的时候就得到了魏金在精神上的大力支持,无他,要是陈萱办了补习班,到时补课老师就省了,自家孩子过去补习,弟媳妇还能收钱?
就是陈萱这一会儿一个赚钱的主意,简直是把向来财迷的魏金馋的不得了,魏金为此还私下买了俩大火烧贿赂陈萱,陈萱不吃都不成,魏金递她嘴边儿去。陈萱只好接了,把另一个给大姑姐吃,魏金也就没客气,反正火烧是她买的,里头夹的得是天福号的酱肘子,可香了。魏金咬一口大肉火烧,财迷兮兮的跟陈萱打听,“二弟妹你真人不露相,你咋这许多赚钱的主意,可是有什么诀窍没?”
“诀窍?”陈萱就知道大姑姐的火烧没这么好吃,只是大姑姐这话,她一时没听明白。
“就是你怎么突然就得这么聪明的?”魏金问,“你刚嫁给阿年那会儿,还笨笨的,现在咋这么聪明了啊。”想到这个,魏金就觉着奇。当初陈萱新进门儿的时候,魏金头一眼见陈萱都觉着这村姑配不上她的俊俏兄弟。可你说也奇,这才几年,陈萱就能脱胎换骨一般,非但人瘦了、洋气了,关键是,人还变的聪明不少,咋这么会想这挣钱的门道啊?
陈萱这才明白陈萱是要打听什么,陈萱是个实诚人,何况吃着魏金贿赂她的大肉火烧,吃人嘴短,陈萱就如实说了,“学习啊。我是学习后才变聪明的。大姑姐你还说学习没用,我要是不学习,现在肯定还是以前的笨样儿。”陈萱还神秘兮兮的同大姑姐说,“这可是秘密,大姑姐你问,我才说的,你可得保密,不能说出去。”
“这算什么秘密啊,上学念书又不是什么秘密。”魏金再咬一口大火烧,她可不傻,也不笨。
陈萱道,“上学念书不是秘密,可人这一辈子,除了特别有福气会投胎,一辈子不用自己操心的人外,其他人,要想有出息,就得念书。世界上当然有那种不用上学就特别聪明的天才,可大部分人是平常人,我更是平常人中的平常人。大姑姐,平常人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好好念书,这不是秘密,也是说烂了的话,可是,这是句实话,也是真话。”
魏金思量片刻,想着陈萱的确是从开始认字时起,嘴巴也伶俐了,人也会说话了,也会赚钱做生意了,说不得,的确是念书开的窍。于是,魏金一本正经的说,“那你们好好办那补习学校,到时多请几个好老师,丰哥儿裕哥儿就在你们这里补习了。把他们的成绩补上去,到时有出息叫他俩孝顺你们做舅舅、舅妈的。”
反正不用花钱,而且,多念几本书哪怕念不聪明也念不坏!
嗯,就这样决定了!
魏金决定了让俩儿子尽量多念书的事,陈萱也愈发欣慰,要不是她念了书,哪里能吃到大姑姐贿赂她的大火烧啊!里头夹的还是天福号的酱肘子,香!可真香!
第165章 难事
魏金又一个肉火烧就抵了来年的补课费, 做了这么一笔划算的买卖,魏金心里还是得意非常的。
其实, 哪怕她不贿赂陈萱肉火烧,她死活不交补课费, 陈萱也是拿她没法子的。
腊月二十五,远在上海的齐三白小姐都回了北京,一则是回北京过年, 二则就是说一说这大半年在上海的进展。孙燕和小李掌柜是晚一天回的北京,陈萱魏银做东, 叫上在北京大学念书的徐柠, 大家在北京饭店吃的饭。白小姐跟孙燕打听天津的情形,“当时东三省的消息传到上海,舆论一片沸腾, 各种骂东北军张少帅的话, 可说到底,上海离北京远着哪。大家依旧是该吃吃该喝喝, 物价有一些涨幅,并不算离了格。天津那会儿怎么样?北京可是涨的很厉害。”
孙燕道, “天津涨的也很多, 尤其米面日用一类。要说今年冬才悬哪, 溥仪皇帝竟然跑东北去了,现在东北可是日本人的地盘儿。唉哟, 我姨妈不是旗人么, 现在天津的一些旧派旗人, 也疯了似的,要去东北服侍皇上去。我的天哪,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白小姐咯咯直笑,同孙燕道,“这算什么夸张,你姨妈家还是正经旗人,说来也有个由头,毕竟跟溥仪皇帝算是同族。我家里父亲,先前就是个老古板,跟新文化势不两立,听说皇帝跑东北去,还找人打听要不要在东北重开科举,他老人家还想着过去科举做官哪。哎呀,这科举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还有我父亲这样的人惦记着呢,何况人家溥仪皇帝是真的做过皇帝。”
“还真是这样,旗人那里还有夸张的,想着前皇帝新复了帝位,还有人张罗着给皇帝选妃的。我姨妈还险些被说动了心,我那表妹,才十五。我虽不懂那选妃的事儿,可在别人家地盘儿做皇帝,人家地盘儿的事能由他说了算么。”孙燕摇摇头,都觉着这些人不知是不是脑子不清楚。
白小姐打趣,“燕儿,他们没叫你去选一选啊?”
小李掌柜险呛了茶,齐三盯白小姐一眼,白小姐哧哧笑着打趣孙燕。孙燕道,“我不成,一来我年岁太大,二来我是汉人,三来我行商贾事。这都什么年月了,旗人的日子大不比从前,还有不少人摆着以前的谱儿,瞧不起咱们做生意的。”
“饿他们仨月,就没这些谱儿了。”
“饿三年都没用,尤其是那些个以前有爵位的,什么贝子贝勒的,家里揭不开锅也要摆个爷的谱儿。倒是寻常旗人要好些,知道外头找个工做。”孙燕说起那些老旗人也是无奈,孙燕倒是想到一件事,跟陈萱魏银打听,“大东家二东家,我们来前,天津的物价先前已经在降了。结果,皇帝跑东北的消息一出,又有上涨的趋势。这明年,也不知是个什么形势?你们在北京有没有消息,是看涨还是看跌?”
魏银在这方面也说不好,倒是陈萱很笃定,“日本人只要不入关,物价就会继续跌。要是入关,河北北京首当其冲,必要大涨。”
白小姐也很关心这事,“那您说,会不会入关?”
“不会。”陈萱道,“北京城里不管政府高官还是文化界名人,都没有要避出北京城的意思。如果北京城不安稳,他们的消息比咱们快,如果真有大规模的高官名人离开北京城的消息,那必然是要出事的。现在大家还安稳,可见不会有大事。”
陈萱这种推断,大家都是认可的。
白小姐一向善谈,说徐柠,“阿柠你话怎么少了?”
徐柠道,“白姐、孙姐,你们就不担心以后国家的形势会越来越差吗?倘是国家沦陷,咱们可就是亡国奴了。”
“谁不愿意国家强大啊,报纸上见天儿的说强国的话,我有时瞧瞧也觉着有道理。可是,这话说了多少年,自大清朝在时就开始说了。阿柠,我觉着吧,这一国的道理,与一家的道理是一样的。就拿我家说吧,以前也风光过,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成什么样儿了,成天就指望着卖个瓶啊罐的过日子。就卖这个,还卖不好,时常要被人坑。一个家族走了下坡路,要败落了,想重新奋起,这不是一时一会儿的事儿,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事。像我现在,我顾得了谁啊,我倒是能顾我妈,可我妈那人,还指望着我家里姨太太生的那庶出的兄弟以后给她养老呐,我给她的钱,全叫她填了那小子的坑。我的钱也不是白得的,算了,大家各顾各吧。”白小姐喝口汤,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大学生忧国忧民,因东三省的事,天津的学生们也成天的到街上去抗议、示威、游行,我不能说这事做的不对。可咱们都是经过困顿的人,要我说,与其去街上喊口号,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国家如何,非一朝一夕,更不是学生喊喊口号就能喊好的。更退一步说,就是国家真的沦陷了,与咱们悉悉相关的是,不论国家如何,先保住自己。如果你爱国,更当如此。只有活着,你的主张,你的意志,你的理想,才有实现的可能。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白小姐知道学生们向来是满腔子的热血,最不怕抛头颅洒热血的那种人,白小姐十分欣赏徐柠的才干,故此格外多说两句,是想提醒她别跟着街上那些学生似的犯傻。
徐柠点点头,“白姐说的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