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皇上还不来!再让人去催!今夜他必须来!”
赵潋朝殿外怒吼,“邵培德,你还杵在长坤宫作甚,还不去将皇帝请来!”
殿外,邵培德摇了摇拂尘,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是摄政王跟前的人,又伺候太后多年,皇帝想必最恨的便是他了。他也去过皇帝寝宫,可赵清岂会听他一个奴才的。
邵培德仰头望天。
冬日里,鲜少见到这般繁星了,于九重宫阙之上隐曜。
人死了,或许便会化成天上一颗星,他不晓得,摄政王是否也早已成了那颗始终守着长坤宫,守着太后的星。
摄政王薨逝的前天夜里,他饮了酒,传邵培德去说话,酒意阑珊之间,他问道:“太后,这些年可曾主动向你提起过我?”
不知晓太后究竟对摄政王说了什么,教他如此难过。
邵培德忍不住嘴唇哆嗦,“提过,不下一次。”
赵蛟笑了笑,手指擦过酒水浸润的薄唇,自嘲道:“我晓得你至今效忠的还是本王,本王如今只想听真话。”
邵培德跪了下来,“奴说的就是真话。太后娘娘,心里爱着您,这些年对先帝陛下一直是虚与委蛇,刻意献媚邀宠,因为太后对先帝无法动情,奴便每月里都要为太后备下催情香,否则恐怕露出马脚。王爷心里明白,倘若不是太后得宠,入主中宫,王爷今时今日恐怕仍在徐州任刺史。”
赵蛟“哈”一声,酒水一洒,满衣皆是。
“任刺史,有何不好?”
赵蛟嗤笑道:“我若不回来,韩贞还是本王记忆之中的韩贞,她不会长袖善舞,同本王说些半真半假、若即若离的鬼话!”
剩下的那一只酒盅,随着赵蛟随手一扬,“砰”地摔落在地,砸成了碎片。
邵培德心弦一震。
赵蛟轻笑道:“本王如今,剩下些什么呢?”
她爱太后入骨,即便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只想孤身遗臭万年,舍不得将她拉下马背。她要除的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赵蛟将自己一双手弄得血污斑斑,将大周山河撬开了一条裂缝,罪无可恕。
“这封信,你留着明日之后交给太后。”赵蛟将怀里的信摸出来,交到邵培德手中,邵培德顺从地接过,也满心酸楚难言。
赵蛟淡淡一嗤,“本王这一生,是注定败给了太后……”
他仰头,长笑三声,便不再言语。
那日之后,摄政王薨了,邵培德才明白摄政王那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太后也……
宫外传来钟鸣隐隐,那是过了子时三刻之声。
再跟着,长坤宫里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如一锅本已烧开小声啜泣的水,骤然沸腾……
邵培德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扭头,这时只见赵清急匆匆地来迟,“母后!”
赵清三步并作两步地闯入长坤宫,震耳欲聋的哭声,让他的步子却猛然一停。
太后薨了。
那叱咤风云,把控了朝堂十余载的女中巾帼韩太后,香消玉殒,终于如一颗流逝于北辰宫顶的流星,新的帝星终扶摇而上。
上哀恸,举国为太后服丧七日。
皇帝更是日着孝服上朝议事。
太后落葬前,赵潋依着母后遗言,将她的尸骨偷了出来火化,并亲自送到了城郊无字碑,将她的骨灰与摄政王葬在一处。
这是太后生前最大的心愿,为人子女,赵潋无法不帮她完成。尽管她明知道此举对不住她父皇,但,当年父皇依仗权势对太后行巧取豪夺之事,确然对不起兄弟在先。更何况父皇的陵墓之中,多少殉葬的太妃宫人陪着,而摄政王,只留下一块无字孤冢罢了。
太后身死之后,远行兖州的周国大军开始履传捷报。
辽人兵分三路南下,但自古中原之地百姓人烟阜盛,辽国却地广人稀,积攒三年只屯兵五万,兵分三路更是势单力寡,邓燮让君瑕、于济楚更领兵两万人,正面应敌,自己则引辽国主力请君入瓮火攻。
邓燮计策奏效,伤了辽兵两千,出师大捷。
随后,于济楚领兵始终正面应敌,死守关隘,坚持不放辽人入关。
君瑕率人长驱直入,于兖州见野道上与卫聂狭路相逢,卫聂思及在周国数度被辱,冤家路窄一时起了杀心,双方交战。
周国的军队说到底欠了几分气候,见着北辽的战神,愈发不敢前进,未战先怯。
君瑕一人抽出长剑,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主将尚且不畏生死,周兵受到鼓舞气势大震,拼死与卫聂军队一战。
不久以后,见野道上,后方被赶来的邓燮大军包抄。
卫聂殊死一搏,才带领六千残兵突出重围,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赵潋一个人躺在府中养胎,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她时常做的,便是一个人发呆,仰望着金色的日丝穿过初开的花朵,映出斑斓的春色。
春天真的来了。
冷了一个寒冬,赵潋已经快忘记春天是什么颜色了。
去年这个时候,君瑕还在装瞎扮瘸,杀墨将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推进公主府来,赵潋第一眼见到,便惊艳得怦然心动。
倘若她那时知道君瑕后来会那样骗她,拿骗人当家常便饭,兴许打从一开始赵潋能管住自己那颗心?
可是,好像被骗习惯了,都不觉得他有多么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