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带着泥土潮气的风儿吹过,送来她圆润清亮的声音。
她天生一把好嗓子,幼时父亲教她读书,每每听她背诵经文总要笑着赞她:“画儿实在适合做教书先生,听这音儿都不好意思不去读书。”
几个小萝卜头从石凳上蹦下来,规规矩矩给她行礼:“先生早。”
颜青画挥手叫他们坐下,自己则把一块颜色青黑的石板架在早就准备在那的石头底座上,从旁边的罐子里用木条沾了些生灰。
村子里条件艰苦,要不是老村长眼光卓绝,孩子们连字怕都没得认识。
颜青画没有翻开那本珍贵的三字经,而是把它摆在石凳上,叫孩子们都能看见那本书。
她捏着木棍,开始在石板上写字。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
石板很小,也不过就写这几个字便满了,她写完回望学生们,一个字一个字教他们读。
村里的孩童一共就这八个了,五男三女,一个个高矮不一,却都瘦的可怜。
天不慈,最难熬的便是孩子。
坐在最前面的是个女娃娃,她年纪最小,却是最聪明的一个。
颜青画刚读完两遍,她就跟着磕磕绊绊背诵了下来。
“红丫真聪明,背的很好。”颜青画笑着夸她。
红丫羞赧地低下了头,穿着草鞋的小脚在石凳上搓了两下,没吭一声。
坐她旁边的高个男娃是村长的孙子,浓眉大眼很是开朗,闻言就去推红丫:“先生夸你呢。”
红丫这才细声细语道:“谢谢先生。”
颜青画又瞧了瞧他:“平子是哥哥,更要好好读书。”
王三平用力点点头,大声答:“知道了先生。”
颜青画心里叹了口气。
即便是好好读书,又有什么出路?
她自己很迷茫,不知道为何村长叫她给村里的孩子们教书,她没有其他营生,只当村长可怜她无依无靠,给她一条活路。
然而教到现在,她却越发喜欢上这一份差事来。
老村长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若不是村子里青壮都不在,他也不能这么大岁数还在任上。
他这会儿正跟其他村民下地回来,路过榕树便远远望了一眼,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跟在他身后的男男女女一共三十来人,女人居多,男人大多腿脚不太方便,一看便是当时征兵被刷下来的。
有个三十来岁的大嫂见了这景儿,不由笑道:“还是老村长心慈,不仅能有人帮着管娃娃们,还能叫颜丫头有口饭吃。”
这年月能生活便很不易,天灾不断,朝廷不仁,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还说什么读书识字出人头地?
只老村长当年坚持,村民们又确实喜欢这小姑娘,才成事。
他听了那大嫂的话,黝黑的脸上满满都是愁容:“娃娃们本就吃不饱饭,再没个念想,还怎么长大。”
他这一句话实在有些深刻,许多村民都没怎么听懂,少数听懂了的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村里人口少地多,按理说怎么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只连年大旱,地里打的那些粮食都交了税,落到他们自己身上就只能对付过日子,不要说存下什么银钱,就连家底都要搭进去了。
老村长一看这样不行,便把全村人都叫到一处,想统一处理田口。
按地的肥度来区分,上等水田都种水稻,下等田地就多种些玉米高粱,如果交了税还能有余,便按人头平分,总能叫全村人都挨过去。
颜青画家里就剩下她一个,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娃,那细细瘦瘦的样子仿佛风都能吹跑,念在她父兄当年无偿给村里人教书帮忙,村民们也都不想去难为她一个孤女,这才有了如今这份“先生”差事来。
只那份束脩,便是村人们都愿意匀给她,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多要。
村民们待会儿还要去山上挖野菜,正想回家喝口水再集合,却不料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一队声势浩大的人马由远及近,村路上扬起的尘土仿佛是地上冒的烟,迷了人的眼。
老村长脸色一变,眉心的沟壑更深,他低声迅速吩咐:“不好,是山匪来了,赶紧带着娃娃躲进家中。”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已经来不及了,村民们还愣在原地没动,那一堆人高马大的队伍便到了跟前。
矮脚马上骑着十来个精壮汉子,各个都气势磅礴,为首的那个留着络腮胡子,一双漆黑眼眸炯炯有神,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
老村长心里一凛,手上的镰刀都要捏不住,险些掉到地上。
他们杏花村位于梧桐镇,镇西北处有一条连绵山脉,名为雁荡山。
这些年朝廷酷吏压榨百姓,天灾**不断,好多人为了不被强征充当大头兵,便落草为寇成了山匪。
雁荡山上也有一支山匪,是梧桐镇里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