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殷受近来作息极其规律,入夜到点,该歇息便歇息了,一个月以来没有一日破例过,崇明晚间来的时候只唐泽几个在外围守夜,见了崇明过来,略略行了礼,往寝宫里头指了指,示意崇明别出声。

唐泽几人是殷受的亲随,不会无的放矢,也不会拿殷受的事情开玩笑,崇明点点头,也不催促询问,只在旁边找了个位置靠坐着,闭目养神,他比殷受大几岁,年少时期的恋慕早已散了个干净,现在膝下有一子一女,后宅和睦,他心系疆场,没什么后顾之忧,挺好。

外头已是月悬高空,已是十一二月,草木荒凉,虫鸣鸟叫的声音也少了,偶有三两只落单的,扑棱棱盘旋两下,又落回枝丫上,衬托得周遭越发寂静。

再过两个多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门咯吱一声开了,崇明睁开眼睛,见殷受一身中衣从里面走出来,吃惊地看了眼旁边苦大仇深的唐泽,上前唤道,“阿受,你要去哪儿。”

唐泽几人行礼,殷受却似听不见看不见一般,转了个弯往旁边出了院门,唐泽几人也不用人喊,自己站起来,朝崇明苦笑道,“喊也没用,主上压根听不见。”

几人在后头跟着,光明正大,前面的人也没回头,巡查的侍卫也似见怪不怪,行了礼自顾自起来,去做事了。

想来殷受这情况也不是一两日了,崇明心惊,“他这是去哪?”

月光的余晖照射下来,隐约能看见殷受中衣的扣结上还系着个小瓷瓶,唐泽轻声回道,“去哪里都是固定的,就是一晚上出来两趟,一趟回储君府,在梨园里转一圈,上摘星台等一等,自己回来上了床榻,睡一会儿又起来,跑去库房转一转,才能安安稳稳睡一觉。”

唐泽也不待崇明问,知道的都说了,“库房里堆得都是圣女送给王上的礼物,图册玉石,珠宝文简什么都有,王上看完一圈,回来接着睡一个多时辰,没事人一样起来梳洗上朝议,有一日还责问属下为何被褥上会有泥,压根不记得自己都做过什么了。”

这是压根忘不了甘棠,也接受不了甘棠已经死去的事实,日日去梨园等她,睡梦中都想着能有再见的那一日了……

入夜后寻常人不得随意走动,宫里宫外寂静清冷,独殷受一人走在路上,仿若无家可归飘荡在外的游魂,崇明长长吸了口气,示意兴九几个都回去,与唐泽在后头默不作声的跟着了。

储君府因无人打理,没人烟,进去后梨园里都是残枝败叶,殷受也看不见,就这么在里面逛了一圈,晃晃荡荡上了摘星台,望着下面的树林发呆了。

和九月那时候的情形一模一样,可现在的殷受显然是没有意识的。

崇明勉强压住心里的惊骇,上前唤了两声,“阿受,你来这里做什么。”

殷受回道,“等棠梨。”

崇明三十几的铮铮男子,也不由双目发酸,解了身上的风袍,给他披上了,问道,“夜里风凉,你怎么不穿好衣衫再来。”

“我在这等她。”

唐泽说暗地里请伍云看过,说是夜游症,说的话答得话对不上很正常,崇明又接着道,“你这样,棠梨看见了也不会高兴的,还有武庚,棠梨去世之前给你留下一个血脉,定是想你能好好的,快些振作起来。”

今日棠梨没有来。

殷受只看着林木发呆,呆站了一会儿,又自己下了楼,往王宫的方向走了。

回了宫果如唐泽所言,殷受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复又起来去了库房,第二日清晨练武过后什么事没有上了廷议,回来用了早膳便在书房处理政务,差不多时候召集大臣议事。

用膳、习武练剑、就寝,生活过得有条不紊,若非他片刻不离身的瓷瓶,还有夜里异常的举动,当真以为他把甘棠忘得一干二净了。

晚间殷受还要处理政务,崇明提议道,“去打猎如何?”

殷受没兴致,“天寒地冻,狩什么猎。”

冰雪天打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崇明索性开门见山问,“我听唐泽说圣女给了好几车的书,都是奇书,你不妨拿出来,能改善下子民的生活也是好事。”

好久未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圣女二字,听起来恍如隔世,殷受嗤笑了一声,“民生关我什么事,她愿意用尸首为那些奴隶羌人求活路是她的事,我没她那精力,也没她那善心。”

这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了,感情的事崇明不知如何开解,沉默了半响,解了腰间的酒囊,拔了塞子,仰头喝了一口,“你别骗自己了,你就是自责,自责没照顾好她,没好好陪她,反倒让她怀了孩子,耗干了她最后的精力,自责没发现她的异样,让她独自走完最后一程。”也恨甘棠,恨甘棠瞒着他,丢下他走了。

殷受心里火烧油煎一般的难受翻涌出来,不知如何宣泄,见崇明饮了酒,便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心里越发滞痛的难受,伸手道,“给我一壶。”

殷受不饮酒是众所周知的事,崇明想着他夜间荒唐而不自知行径,便也没阻止,把酒递给他,“烈酒,试试看。”

烈辣的酒一直从喉咙烧到胃腹,灼热得盖过了其它知觉,殷受尝到了些甜头,仰头灌了一口,扔还给崇明,大笑道,“好东西!”

他目光灼烈,似是舒畅之极,崇明却不知拿酒与他喝是对是错了。

殷受把自己灌醉,晚上倒是安分了许多,只第二日起来还叮嘱崇明少饮酒,对身体确实不好,后又去库房,把甘棠送的书籍都翻了一遍,翻完虽是神色阴鸷,喜怒无常了好几日,但到底让兴六在库房誊抄了一遍,把拓本送到殷商司坊去了。

崇明知道忘记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见殷受进退有度国事寝食上都有条不紊的,便叮嘱唐泽几个,晚上轮流跟着他,自己收拾东西回崇国了,时间日久,再深的感情慢慢也就淡忘了。

第92章 又没法探知原委

来年三月, 又是一年新春,棠宫里的素稿都撤了下去,棠地一切走得按部就班, 妲己下了朝议回了寝宫,在窗户边站了站,看见庭院里梨木下长出了杂草来, 回身拿了个铲子和木桶,就出去了。

三月里梨木抽枝发芽, 枝干上发出来的花苞还带着晨间的露水,花梗色翠, 纤细如丝, 上头顶着几株细碎的粉白,风一吹, 摇摇曳曳的,虽不是繁花堆簇, 却别有风致。

她在这庭院外栽了近五十棵棠梨木,却独有窗户外正对着的这一棵格外的与众不同, 近一年的时间不知不觉中比旁边的高出了好大一截,枝叶比其它繁盛, 花苞也多, 大概是旁边的两倍有余。

树根下杂草都比其它地方多, 开春过后,今日清理了,三五日以后便又长出来了。

妲己原本便最爱这一株, 现在照顾起来就更用心了。

其实妲己压根不必给她除草,疑似已然成精了的甘棠窝在位置最高的那一支花苞上,俯瞰着一整个梨木林。

甘棠醒来的时候周遭是混沌的一片,看不见听不到也摸不着,五感六识缺失,但却记得以前的事,还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重生了,而且是胎穿。

确实是胎穿,但孕育她的母亲不是人,而是寝宫前面的这棵棠梨木,这是一件非常让人费解的事,但穿越这件事本身就没有道理可言,她浑浑噩噩适应了两日,便也接受了现实,大概是老天赐给她的福瑞,想让她看一看棠地盛世太平。

她大概当真变成一棵植物了,吸收了日月精华,到今年春日,已然有眼有耳,能听能看了,她在这株棠梨木里,最开始不能动弹,过了一两个月能挪动一下,近一年的时间她挪到了这株棠梨木的最高处,她和棠梨木大概是共生互利的关系,花木枝叶伸展,阳光健康,她整个魂也会跟着心情舒悦,越是临近花开,她蓄积的力量越多,大概有一日瓜熟落地,她被‘母亲’生育下来,就变成一个自由的魂体了。

妲己通常不在寝宫处理政务,但甘棠偶尔听宫人闲聊提起,看妲己的日常作息,也知她是个自律勤勉的好君王,也听宫人说起过商王的事,说殷受先前伤心失智,近来才从悲戚中走出来,开始了新的生活,也是个自律勤勉的好君王。

甘棠挂心殷受和武庚,自己走不脱,只好日复一日的渴盼万分之一的可能,殷受能带着武庚来棠宫看看她住过的地方,祭拜一下她的灵位。

这样她就可以顺便看上两眼了。

只甘棠听宫人们说殷受从没来过,她这念想也就成遥远的梦了,倒是她为了多听些只言片语,靠近寝宫耳房的那边长得格外茂盛,惹得宫人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