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聿的瞳孔蓦然紧缩,身体顿时僵住,脸色微微变白,连握着岳弯弯柳腰的手掌,似也骤然脱力一般。
可是怀中的小女子还没有醒来,元聿深深吐纳,闭目,可那猫始终在划拉门板,一声比一声清晰,纵然是自己想装聋作哑,也并不太可能。每一声都仿佛利爪挠在他皮肉上,划在他心上,连皮带肉一阵刺麻剧痛……
每划一道爪印,元聿的身体便要颤动一下。
……
岳弯弯这一觉睡得舒坦无比,许久没有睡过这般的好觉了。
醒来时,却感到身体有些重,她疑惑不已,睁眸,缓了少顷,视线渐渐变得清明,然而她便诧异地发觉,一只脑袋,正压在自己腹间。
他漆黑的墨发凌乱四散,有一绺,似有灵性般,沿着她的小衣滑入了沟壑之中。
岳弯弯又痒又酥软,几乎下意识就要推开他碍事的大脑袋。
但才碰到他的肩膀,她的手臂便生生顿住了。
元聿这睡态不太好看。但也是这几日以来,他第一次显露出不那么雅正的睡态,不但脸贴着她腹,手臂也紧攀着她肩背,凤眸闭合,长睫不动,嘴唇微微下拉。他这状态,倒不像是故意吃豆腐,倒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孩儿似的。
也许就是这场景太过荒谬,岳弯弯竟对着这男人起了一丝怜惜之意。
她改换了右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脑袋,摸摸毛吓不着。
四下一片寂然,缠绵多日的风雪稍稍止歇,窗牖外天色熹微。数枝腊梅疏影旁逸斜出,冷香亦教晴日的初阳晒出了一丝温软。
岳弯弯想到昨夜里不知怎样了的小猫,想去看看,她轻手轻脚地将元聿的头往身旁掰了过去,元聿便被掀翻在旁,她惊恐不已,但见他似乎没醒,她才长呼了口气,更换罗裙,到造访去看小猫。
哪知小猫清早起来竟然跑了,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岳弯弯前后左右地找了个遍,也没再瞅见那只猫,不禁略微失望。
但因想到那猫不是家猫,是有主儿的,说不定它突然吃饱喝足了以后,有了精神头去找主人了,也稍稍定心。
她在高及脚踝的深雪里立了片刻,初日晒在身上,暖烘烘的,从里到外,都犹如重新活络过来了般,正要回屋,但不知何时男人已起了,脸色微带苍白,沉静地停在门边。
岳弯弯凑了过去,“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接着回去休息一下?天色还早的。”
元聿没有答话,而是道:“它走了?”
她却不知道,他竟会厌恶痛恨猫到这个地步,嫌恶得连提起它的种类,他都不肯。
岳弯弯不会强人所难,于是点头,“走了,不知道上哪了,你放心,猫不是我养的。”
元聿“嗯”了一声,伸足下阶,但听了一夜猫叫的元聿,脚步仍略有虚浮,岳弯弯要扶他,被元聿轻轻推开了,他执意要回,岳弯弯不放心,“我跟着你走。”
最后一日了,她想,也不过只剩下这么一日,就算跟着他走一程,也无妨。
也不过是一程而已。
露水桃花,只开那么七夕。
不得贪求。
红帐已即,董允费心地加固了床榻,一晚上不见主公回来,便知道很有这必要了,朝江瓒和元聿均邀功不成的董允,立刻又朝着岳弯弯开始邀功了。
“岳娘子。”他笑眯眯地凑过来,要对岳弯弯说悄悄话。
元聿皱了眉,但还等他开口,岳弯弯便被董允扯到了一旁。
不远处的老树上,小五靠着树杈子,嘴里嚼着草根,一双眸异常明亮清澈,虽听不清,却一直在看着岳弯弯。
“董头儿,你有什么事想说吗?”
岳弯弯不解。
董允神色间颇有些自傲:“岳小娘子,我说这件事,你可真得谢谢我。”顿了顿,见岳弯弯皱起了秀眉,他便立即不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道:“陈恩赐二逛花楼是正是洒家设计的一步棋,没想到这傻小子竟当真着了道儿,这不整挺好,教人抓奸在榻,无所遁形。胡家要是还不知道,洒家这就买通叫花子到处去散播消息,你猜怎么着,今儿个一大早,胡家便上门退婚了!哈哈,这真是报应。”
董允大笑三声,见岳弯弯沉着俏面不笑,渐渐也尴尬得笑不出了,“小娘子,这不是件大大的好事吗?”
岳弯弯道:“陈恩赐那德性,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我不使坏他也迟早吃大亏。其实,陈恩赐要娶了胡玉婵,他以后自然就再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了。”
董允一怔,随即一拍大腿,“哎呀,我竟把这茬儿忘了。”
那姓陈的是个贱骨头,朝三暮四,男人有的坏毛病他全有,要是得不到胡玉婵,他说不准又退而求其次,转而来寻岳娘子的不痛快,为了补救,他立刻想到了一个更馊的主意:“要不,我趁其不备,将他打得再也下不来床?”
岳弯弯无奈,“他要下不来床,那余氏会为了这个命根子拿刀砍死我。”
“那……把余氏也打了?”
“那我舅舅呢?”
“也打……”董允一滞,这个好像不能打。
岳弯弯吐了口气,望向董允:“董头儿,我知道你是好心,真的,但他们家狗屎一样的烂事,我但凡沾染上半分都觉得恶臭,所以,姓陈的以后怎么样与我无关了,我只但愿你这件事办得神不知鬼不觉,没让余氏和陈恩赐发觉。”
董允说不出话来了。但他心底还是稍有点儿不服,这点不服来自于主公,别说他要打陈恩赐一顿了,主公他都动了杀心了,男人的嫉妒心才可怕呢。
他想到主公说的那句,要岳娘子,说了那话以后,董允如今再看岳弯弯,便事她如主母。虽然岳娘子出身微贱,未来也不可能当国母,但主公喜爱,要是以后母凭子贵,说不准是前途无量,比他可出息太多了。岳弯弯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半个字不敢违背,差点儿便要在她面前立个重誓。
但昨日主公前往岳家村以前,对他说了些话,他也仍然记得。
这一趟,主公是不准备将岳娘子带回神京的。
主公毕竟是主公,或是一时有了情爱之欢,到底还没糊涂。
陛下已是重病缠身,在心中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天子随时都有可能驾崩。太子监国势在必行,一旦陛下山陵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必须即位。主公身为大魏太子,地位并不是全然稳固,甚至立储后这一年多以来,主公多在西陲,无暇培植自身的势力,他现在的声望,比起昔日自杀于朱雀宫外的厌太子可以说是远远不如。这时候,再拉一个岳弯弯作靶子,只怕无数之人将群起而攻讦。
就这一点来说,主公考虑得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