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松开了他的龙袍,元聿这才得以离开。
岳弯弯躺在含元殿的这张龙床上,在榻上滚了滚,觉着这床上到处是他身上的好闻气息,似兰芷而非,若冷梅而无,淡淡的。
她忍不住把脸蛋埋进枕头里深吸了一口,那边提着笔正批复劄子的元聿听到这动静,抬目看了内殿那边一眼,便是薄唇微扬,似笑非笑摇头。
好不容易,第一回合轻松地胜了崔绫,暂无隐患,岳弯弯睡得可真香甜,迷迷糊糊地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了,只觉似有阳光斜照入帘帷,她的眼睑被轻轻刺了一下,人才慢慢有了意识。
只不过意识虽清醒了,四肢却乏力,从怀孕以后,她便愈发地容易感到疲累,当下虽然醒了,人还不想动弹,便像块睡石卧在榻上不动。
周遭静谧,郑保研墨的声音,和着錾银的海水纹长嘴壶滴漏声,衬得殿内愈发空寂。
跟着,便响起了青年男子的陌生声音。
“陛下,这是礼部上交的封后大典的礼单,请陛下过目。”
元聿让郑保取了过来。
他翻看着,其实这些历来一样,都没甚么新意,元聿只问:“钦天司拟的日子呢?”
晏准回话:“腊月初九,诸事皆宜。”
先帝新丧,陛下纵然要立后,也暂且不能操办,须等到期年以后。腊月初九正出了一年孝期,并且陛下的第一个孩儿也早已满月,正是最好的日子。
元聿声音有几分疏懒和喑沉:“那就如此定了吧。”
内殿的岳弯弯,听得胸口砰砰乱跳,喜不自胜,血流不住地从心口喷薄而出,红云如蛛丝般密密匝匝地爬上了耳后,晕红了双颊。
她没有听错么。陛下想给她一个婚典,是这意思么?
腊月初九,离她的生辰也很近,可真是好日子!
……
隔了几日,岳弯弯嫌宫内无聊,便对妆成旧事重提。
妆成这时想了起来,“臣想起从前李皇后在时,也好结交命妇,这些命妇的丈夫,大多在朝廷里身居要职,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娘娘若是想,何不也结交些命妇?”
那时李皇后家门显赫,膝下又有储君,无数命妇贵女,皆以李皇后马首是瞻,这凤藻宫便一直门庭若市,从没冷清过。
岳弯弯得妆成这一点拨,立刻也福至心灵,“好啊,妆成,就是不知,我能找到哪些人。”
“原来与李皇后结交的那些,早都已经年纪大了,如今朝中尚有些新贵的夫人,还甚是年轻,臣去打听一番,为娘娘拟个单子。”
妆成办事得力,岳弯弯对她极是信任,眉眼灿烂地舒展开来,“好啊。”说罢,她又道看向妆成,“我听说,陛下擢拔的晏相今年才二十四,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妻室。”
妆成摇头:“没有。”
岳弯弯很是诧异。前不久,她睡在含元殿的内殿时,虽未见过晏准,但听声音和说话的进退有度,猜测应是个人才,人也该长得不差,如今他位极人臣了,却不晓得,他竟然还没有娶妻。
说到这儿,便又是一桩人尽皆知却又纷纷闭口塞言的密辛了,妆成向岳弯弯透露:“晏相六七岁时,不慎便让拍花子的带走了,十八岁时才认祖归宗。”
那一年,年仅十八的少年高中进士,名声大噪,也正是出了名,晏相脖颈之后的胎记便没有藏住,原来他竟是世袭公侯世家的嫡子。先帝有意,让国公府将世子位还给晏准。可是晏准毕竟流落在外多年,家中的世子之位,早已默认给了他的嫡出兄弟。晏准也是心气极高,不肯受国公府庇佑而升迁,一去之后便再未回过晏家。
六年,他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一路右迁高升,自然也有无数说媒的踏破门槛,然而晏准不为所动。大抵晏相是心里清楚,这些人多是为了昭烈文英国公府而来,并非全然是为了他晏准。晏相蹉跎至今,想是,为了等一个真正让他心爱的女子吧。
岳弯弯听明白了,感慨:“晏相很是不同于俗呢。”
说罢,她继续低着头,绣起自己的锦腰带来。
这腰带经过这段时日的赶工,已经绣得七七八八了,在妆成的悉心指导之下,岳弯弯的绣工突飞猛进,这锦腰带上所绣的祥云牡丹纹和花草藤蔓,穿缀扶疏,纹丝不乱。
“娘娘若是将这条腰带送给陛下,陛下定会开怀。”妆成笑道。
岳弯弯反问:“谁说我是送给他了?”
妆成一顿,笑容险些从面上裂出条缝隙来,她怔怔道:“不是送陛下的?”
“从一开始就不是啊。”
她又不是为了给男人做绣活儿才学的女红,起初还小时,是为了以后能有条谋生之路,虽然不那么成功。如今再学,则是为了充实自己,闲居安胎的日子有多无聊怀孕的人都知道。她绣好了这条锦腰带,便朝妆成道:“我看甘露殿外有一棵海棠树,妆成,你替我把这条腰带挂上去,我听说,挂得越高越好,人就容易心想事成。”
没有想到皇后是为了这,妆成虽咋舌,却也不能违命,因此碰了锦带出去了,命让宫中的小宦搬来了梯子。
没想到,正好碰上陛下破天荒地大白日来凤藻宫。
他见到她们叠罗汉似的忙活,也带了几分诧异地停住了脚步,直至,他看到了那条等了很久,皇后也没送给自己的锦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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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岳弯弯抱了几枝海棠, 零星就着龙头草、月见花,正在半开的槛窗旁插花,元聿进来时她还没有察觉, 一直到人走近,凉凉地道了声“皇后近来很有闲情逸致”, 岳弯弯才留意到, 是元聿来了。
之所以会感到有几分惊讶, 因为回忆起来,元聿似乎从不在晴天大白日地来后宫,她也就习惯了, 白天见不着这男人。为了免于使自己无聊, 她开始做起了泡茶、插花、织锦这些打发时辰的事, 宫人里确实各类能人异士都有,岳弯弯现在技多不压身, 每日都觉得充实。甚至她想过的最好的晚年生活,也不过尔尔了。要是晚上也没有男人过来, 说不定更快活。
岳弯弯放下了手里剪子, 转身看向元聿, 美眸流眄, “陛下怎么来了?”
她身后, 几朵粉白点映、参差穿缀的花朵, 向阳而舒,窗外鸣鸟啁啾, 皇后她犹如立在一片晴好的眼光之中,悠闲惬意,似真似幻。元聿想起殿外,兀自挂着锦腰带的那群宫人, 皱了眉,一臂拦住了皇后的腰,将她送到背插紫檀木缠枝富贵牡丹纹座屏的罗汉床上,目光定在岳弯弯身上,问:“殿外之人正挂着什么?”
岳弯弯承认得极是大方:“就是我闲暇的时候绣的锦带而已。”
元聿当然知道那是锦带,起初也未觉得有什么,皇后有打发时日的事可以做,他也以为甚善,但郑保那厮偏要明示暗示,皇后待陛下有心,还特意为陛下绣了腰带,不知怎的,平素一贯也不重视这些的元聿,竟把这件事搁在心头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