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步行街那些的小店好啊,小妹的热情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冬天里的一把火,那才应该是做“上帝”的感觉吧。这里顾客虽不多,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招呼他们。美丽高贵的导购小姐们仿佛集体患上了选择性失明症。
在一面镜子前,高兴终于找到了答案:皱巴巴的山寨羽绒服,褪了色的地摊牛仔裤,他的打扮跟这里的环境相比,极具时空错乱的喜感。缪薇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走吧。”高兴窘迫地用胳膊肘碰了碰缪薇。
“走什么走,我还没逛完呢。”缪薇再次扔给他一个后脑勺,顺手捞起一件墨绿色的羊绒大衣大声说:“小姐,请问试衣间在哪里?”
一个导购小姐懒洋洋地走了过来,目光穿过长长的睫毛,扫描仪似地将她从上到下过滤了一遍,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当她将衣服取下来时,高兴使劲看了看衣领上垂下的标签。天哪,798块……那得拉多少活儿啊。他有一种破门而出的冲动,但还是极力忍住了。
两分钟后,缪薇穿着那件价格不菲的大衣走了出来。
“老公,怎么样?”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眉飞色舞地问。
“好看。”高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我也这么觉得。”缪薇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不过……似乎有点瘦。”高兴又说。其实瘦的不是衣服,而是钱包。
缪薇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导购小姐就阴阳怪气地接了话茬:“瘦的话,可以试试大一号的。”
高兴怔了怔,硬着头皮又说:“绿色也有点老气。”
“这样啊,不过没关系,还有多种颜色可供选择,西瓜红怎么样,今年很流行。”又是可恶的导购小姐。她似乎是高兴肚子里蛔虫,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早就准备了台词候着他。
“……”高兴噎住。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
“不用试了,就这件了。”缪薇赌气似地瞪了他一眼。
好吧,大不了吃上一阵子方便面。高兴悲壮地咬了咬牙。
“谢谢,7980元,用现金还是信用卡?”导购小姐麻利地递上帐单。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什么,不是798元么?”高兴谔然。
“您不是开玩笑吧!”导购小姐斜睨着他反问。
高兴弯下腰,将眼睛贴到标签上再看……原来不小心漏掉了一个零。592额上顿时滑下几条黑线。
“先生?”导购小姐抬高了声音。漆黑的瞳孔就象锥子似的,犀利地戳进高兴的心脏。
“对、对不起,我今天带的钱不够……”高兴结结巴巴地说。
“你不是带了信用卡吗?”缪薇不悦地问。
“带是带了,可是,”高兴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个月的透支额度已经达到上限了……”
缪薇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外套,掏出自己的钱包,又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信用卡,拍在柜台上没好气地说:“用我的。”
“好的,请稍等。”导购小姐低头操作了一会儿,然后扬起了一边眉毛,“小姐,这张信用卡的透支额度也达到上限了。”
缪薇阴沉沉地站着,脸色就跟那件羊绒大衣一样墨绿。几秒钟后象如梦初醒了似的,粗鲁地扒下身上的大衣甩在柜台上,然后抓起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等高兴手忙脚乱地追出去时,她已经不见了。
家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
3
高兴和缪薇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一起上学,一起进城打工。刚开始拿到薪水的时候,两个人跑到露天的小摊子上吃碗拉面都兴高采烈。租住的房子阴暗潮湿,抱紧了似乎也不觉得冷。然而人的幸福点是会随着阅历的增加而不断攀升的,在城市里生活了几年的缪薇,就像一块饥渴的海棉,疯狂汲取着新鲜养料的同时,也慢慢丢掉了原来的一些宝贵的东西——每个人都曾经有过纯真年代,只是在现实的浸淫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缪薇变得越来越虚荣了,而虚荣是需要金钱来满足的。作为出租车司机的高兴很明显达不到她的期望值。
一年前缪薇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现在股市行情看涨,于是不听高兴的劝告,将他们辛辛苦苦积攒的四万块钱全部投了进去,结果一进去就赶上股市调整,短短几天就损失了百分之十。割了肉重新建仓,还是一败涂地。如此折腾几番,那点钱很快就见底了。
股市淘金梦破碎后,缪薇另辟蹊径,逼着高兴去办了银行信用卡,用透支的办法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之后两个人赚的那点薪水,一到手就得去银行还债,成了彻头彻尾的卡奴。
这样的生活两个人过的都很累,于是争吵便成了家常便饭。不过象今天这种情况倒是第一次。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他们风雨飘摇的关系再次恶化了。
这一晚似乎比任何一晚都冷。
已经十二点了,缪薇依然沓无音讯。焦躁情绪就像氢气球一样在高兴的体内膨胀。
现在社会治安不好,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经过僻静的杏林街的时候,他再次掏出手机,抱着侥幸的心理拨打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一个该死的胖子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蹿了出来,伸长胳膊横在了马路中央,看样子是想搭车。他的出现毫无征兆,完全给了高兴一个措手不及。当他反应过来去踩煞车时已经晚了,一声闷响之后,胖子跟弹珠似的反弹出去,滚落在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他先是条件反射似地挣扎了两下,笨拙地撑起胳膊企图坐起来,然而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肥胖的身躯再次轰然倒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高兴张着嘴,整个人像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中了似的,彻底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下了车。结实的柏油路此刻变得绵软无力,592每迈一步都像踩在云彩里。
“喂,你还好吧?”他挪过去,弯下腰试探地问。
胖子没有回答。他僵直地躺着,头朝下,四肢摊开,大片比夜色更黑更浓的液体从他的身下涌出,淹没了附近的地面。也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不过由流血的状态判断,伤势应该不轻。高兴伸手捂住了嘴巴……
你在夜里乘过船吗?
月黑风高,巨浪滔天,四周死一般寂静,除了风声和水声交媾在一起的呼嚎,就是湍急的心跳。在这单调而沉重的声音里,黑暗就像坚硬的墙壁,由四面八方倾轧了过来。那股无形的压力堵得人透不过气,又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