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抬手将司颛拽了回来,后者神情里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你说司家已经把金矿挖完了,这里不还是有吗?”
墨鲤示意司颛去看洞口。
司颛闻言,直觉地认为这两人确实是为了金矿来,报仇什么的,不过是个前因,听到有金子,谁人不会心动呢?那些自诩行侠仗义的江湖正道,遇到所谓“恶人”的钱财,就更不会客气了。
这么大的金矿,司家挖走了那些容易含金量较高的矿石,石壁上那些不是漏了,而是没有看上。
“……采金很费力气,炼金同样费时间,挖掘含金量次一等的矿石,还不如另开一道新的矿坑。司家现在只余我一人,阁下若是肯高抬贵手,司家攒下的金子,我可以全部交给二位。”司颛的视线在墨鲤跟孟戚身上转来转去。
向来财帛动人心,为金子翻脸的挚友也不少,司颛咬牙想,他要活着,活着才能报仇,才能扬眉吐气东山再起,司家藏匿的金子就是他最好的筹码。
“啊!”
司颛被丢向了那个洞口。
他仓皇地挥舞着手臂,最后死死地抓住横在地上的矿镐,目光惊恐。
松手就是深不见底的裂缝,矿镐已经摇摇欲坠,正在危急之时,一股大力从身后推来,把他整个掀进洞里,差点一头砸在岩壁上。
司颛爬起来就想冲出洞穴,然而刚走了两步,地面就晃动起来,那柄矿镐连同着洞口泥土纷纷坠入下方的裂缝。
余震又发生了。
裂缝两边不断有石块崩落,孟戚与墨鲤迅速离开了那道缓坡,只这么一瞬,斜坡的面积就消失了一半。
“我觉得这里不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孟戚皱眉说。
墨鲤屏气凝神,洞穴里有腐烂的气息,还有泥土的味道。不知为何,他也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烟尘里,司颛挣扎着扶着岩壁,原本从洞口跳出来,落点位置好的话还能回到斜坡上,可是现在洞口已经在裂缝之中了,就像出口在悬崖峭壁中间的山洞,爬不上去,跳下去更是死路一条。
司颛咳嗽着,隐约看见那两人转身离去,忍不住惊惶大喊:“等等!”
墨鲤回到断崖上时,还能听见下方传来模糊的喊声。
“……司家藏起来的金子……你们……”
司颛终于意识到,那两人正是要把自己丢在这里,他再也顾不得隐瞒自己的师门了,他脱口叫道:“青乌老祖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断崩落的山石把司颛逼得步步后退,终于眼前一黑,洞口被完全堵住了。
他脚下踩的泥土发出咔嚓的脆响。
晃动停止了,漆黑的洞穴里全是蓝幽幽的磷火,司颛看见自己踩到的是一截骨头。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废弃的矿道,是全部封死的。
“不!”
这声叫喊传不到地面上,墨鲤只能看到震动停止后,洞口的位置彻底消失了。
“死了?”孟戚探头望。
“应该没有,总还能再活两三天。”墨鲤想了想,然后说,“除非这条矿道完全沉入地底,四面又没有透气的缝隙,那就活不久了。”
“看来,他真的要后悔没有死在之前的地动里。”
“司家乃首恶,若无地动,合该被关入葬骨坑道。”
墨大夫不喜杀人,但不代表他会看着恶徒逍遥自在,这世间有许多比死更苦的事。
“似司家这般行径的人,即使心中懊悔,也只是痛恨时不待他,说着成王败寇的一套话,对自己犯下的恶行不以为然。大夫这番作为,倒是颇有新意。”孟戚扶手笑道,可惜满身是泥,破坏了他这幅高傲睥睨的姿态。
“司颛悔不悔,我不知道,不过死之前,想必能切身感受流民的无助。”墨鲤转过头,低声说,“我非苦主,也非天道,判人生死,本不是我应做的事。”
孟戚感兴趣地问:“大夫的意思是?”
墨鲤久久地望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半晌才道:“孟兄,这世上为何没有鬼呢?”
纵然死了这么多人,司家罪行罄竹难书,可是死了的就是死了,他们再也不能站出来为自己讨还公道。
活着的时候,是乱世的浮萍,身不由己。
死了之后,更是无踪无迹。
“大夫想说因果循环,还是厉鬼索命?”孟戚微微摇头,语气萧索地说,“因果循环不过是安慰之言,世道向来不公。恩将德报,仇以血偿,听起来确实痛快,可厉鬼也是人变来的。只要是人,就会犯下各种错误;只要是人,就会各自有差别。如果人死为鬼,又怎么能保证这些枉死之人,能胜过那些生前作恶之人的鬼魂呢?怕是死后,还要继续受磋磨。”
墨鲤不由得深思,终是叹了口气。
他见过的世间事,还是太少。
书上说人有七苦,然而活在世上,经受的苦难又何止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最苦者,乃是那些极力想要活着,却终究不被当做人的平凡百姓。
史书记载的是天下纷争,群雄并起。
话本里说的是英雄豪杰,侠骨柔情。
那些被错杀的、成为枭雄刀下鬼的,不过寥寥一笔。
同为人,尚且如此,更别说随处可见的山岳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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