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泰不比寻常小城,城门戍卫众多,凡是进出都需盘问,外来者即使手持路引也不能单独进城,需得有人作保。
一边是排得长长的队伍,另外一边城门权贵官吏的马车却是随意进出,只需驾车的家将出示腰牌,都不用看一眼车里的究竟是何人。
墨鲤真不知这样的城防算是严格,还是松疏。
仔细一想,或许这可能就是孟戚说的,制定了极好的条例,实施的时候却总被阴奉阳违吧!
天近黄昏,供百姓进出的那道城门缓缓合上,城墙上点满了火把,不断有人巡逻。
墨鲤赶了上百里路,有些疲惫,不打算寻隙翻墙了。
他身形一展,轻飘飘地跟在了一队准备进城的马车后面。
火把虽然明亮,照得城门口仿佛白昼,但是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更何况权贵的马车华丽宽大,走到哪都要遮一大片光。墨鲤从容地在阴影里穿梭,连一丝风都没带起。
偶尔有人感觉到眼前有什么晃过去,抬头也以为是旗帜或灯笼的影子。
马车进城,队列变得齐整了一些,随车的人却依旧嬉闹着,压根没个正形。
应该是世家子弟从庄子上回来,天这么热,总在城内蹲着极是无趣,城里也不适合找乐子,于是就去别庄住一住。有些是纳凉躲清净,有些却是放浪形骸,这队人显然是后一种情况。
车里有女子的笑声,以及浓重的酒气。
风一吹,脂粉味儿混合着酒臭从帘子里往外飘。
墨鲤微微偏头,有些嫌弃。
待马车走过了外城,要在一处坊门前停下,墨鲤趁机没入了黑暗之中。
离开那队马车后,空气都好多了。
墨鲤沿着坊墙悄然而行,包袱里的点心已经在路上吃完了,剩余的衣物都塞进了藤箱里,也免去还要背着行囊。
他很快就找了疑似市坊的区域。
“这宁泰城,瞧着还算繁华。”墨鲤对自己衣襟内坐着的沙鼠说。
孟戚早就盘算好了,他的形貌过于扎眼,不管是四十岁还是六十岁。
既然知道风行阁在这里拥有莫大的势力,他索性就变成沙鼠了,不相信这样还能被找到。
墨鲤将自己的容貌稍微改了一些,更近似过江时的隐士模样,只是敛去目中之神,行路时微微佝偻肩背,再配上蹒跚的步履,就成了一个穷酸无名的老者。
然而衣衫是新的,藤箱也是新的。
墨鲤乔装着在亮着灯火的街上走了没多久,就有人跟在了后面。
墨鲤往后一瞥,果不其然是两个地痞,约莫准备跟到人少的地方,然后抢了东西就跑。
墨鲤直接进了街边一家挤满了人的茶馆。
楼中央的台子上,说书人正讲到最精彩的地方。
“……那赤鲁儿一声大喝,抄起八角亮银梅花锤,就要迎面打向靖远侯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雪白的刀光一闪,那西凉先锋将的马已经跑得远了,大好头颅滚落在地。靖远侯横刀立马,一个唿哨,十万大军就朝那雄关奔袭而去。”
墨鲤听到靖远侯三字时顿了顿,随后飞快地穿过人群,将那两个准备抢财物的地痞甩在后面。
沙鼠飞快地伸爪一捞,等墨鲤从茶馆后门出去时,低头赫然发现沙鼠捧着一颗瓜子。
墨鲤好笑又好气地问:“想继续听?”
胖鼠摇头。
这《战西凉》孟戚听过不下八次,里面把靖远侯为首的楚朝名臣吹了上天。
事实上靖远侯是儒将,虽然武艺不错,但是要一个照面把人家西凉猛将脑袋砍下来,这就太难为靖远侯了,要知道平西凉那会儿靖远侯已经快要五十岁了。哪有掌三路大军的统帅亲自上阵跟人家先锋官拼杀的,靖远侯想去他的部下还不答应呢!
哪有统帅抢部下功勋的道理?
平西凉这一战,是楚朝君臣做了万全准备之后发起的,中间有些波折,但万万没有评书里说得那么惊险离奇。
评书里甚至捏造了一个西凉公主,说她又貌美又能打仗,在沙场上对魏国公尹清衡一见倾心,最后家国两难全自刎在夏州城头。虽说尹清衡是个到老都不减风采的名士,颇有吸引美人的本钱,但是他一生仅有一位夫人,家中并无妾婢侍奉,其妻更是少年相识青梅竹马。然而奇怪的是,话本评书里被桃色艳闻编排最多的不是才子朱晏,也不是其他行事风流放荡不羁的名臣,偏偏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尹清衡。
沙鼠磕着瓜子想,大概越是不可能的,世人越爱听,穷酸书生也越想写。
宁泰城一半是旧时屋舍,看着有几分破败,另一半都是新造的,亦是权贵富户的住所。
墨鲤一味往那些败落的地方去,逐渐就看不到灯火了。
他手里没有路引,住不了客栈。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无处可去。
墨鲤装作垂垂老矣的模样,踏入了一处庙宇。
宁王信佛,城内庙宇遍布,香火旺盛。
墨鲤特意挑了特别老旧的一座庙宇,捐了些香火钱,请僧人行个方便。
庙宇厢房常有穷苦读书人住着,图庙里比客栈清净一点,有时也有虔诚的香客为了烧早香留宿。
但只要花了银子,给足了香火钱,随便说几句来历,寺庙里的僧人并不多加盘问,更不会看路引,牵扯到佛家说的缘因善果渡众生,自然没有关着门不让进的道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