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毕竟在宫中自由出入多年,无人不知道他的来历,那人也不再多话,招手放行。
慎思宫虽专用作监禁之所,但里面监禁的人都是出身皇家或者与皇家相关的贵胄,宫殿阁楼仍然做得光鲜华丽,看上去,不会有人觉得这是牢狱。
太子妃所处的宫院,就在慎思宫的一角。
开了门之后,只见里面虽不如正经的宫室宽敞舒适,却也颇为整洁,只不过一应用物皆简朴许多。
前堂有一只佛龛,太子妃端坐在蒲团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手里攥着一串念珠,苍白的脸如同石雕。
侍奉她的两个宫人,都是东宫跟来的,见到沈冲,脸上皆是哀戚之色。
“太子妃昨日不曾用膳,今日也不曾。”其中一人小声叹道,“今晨晕厥了一阵,醒来却又坐到了佛龛前,这般下去,只怕难撑了。”
沈冲颔首:“我知晓。”片刻,他看向我。
我看了看佛前的太子妃,问宫人:“我等与太子妃说话,太子妃可听得清?”
“听得清。”宫人犹豫了一下,道,“只是太子妃甚少理会。”
我颔首,对沈冲道:“我要为太子妃治病,无关之人,还是退出为好。”
沈冲颔首,让仆人将他在榻前放下,又让宫人们暂且退去。
那两个宫人面面相觑,一人道:“沈冼马,我等皆太子妃近侍,如今太子妃不适,我等还是留下为好。”
沈冲看向我,我摇头,肃然道:“不可。太子妃此病,乃阴晦过重以致肝气郁积,若要医治,须得以阳气相衡。二位宫人皆女子,留下则室中阴气过盛,对太子妃不利。且我这医治之法,伤阴不伤阳,二位一旦靠近十丈之内,恐福泽减损,余生不幸。”
那两个宫人闻得此言,神色惊疑不定,片刻,纷纷告退,快步离开。
公子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理会他,转过头去,走到太子妃的身旁,坐下。
“太子妃,”我说,“沈冼马与万寿亭侯桓皙来探望太子妃。”
太子妃没有动静,仍然闭着眼睛。若非那两片嘴唇因为念经而微微动着,我会以为她是个死人。
“回去吧。”过了一会,她开口道。大约是许久不开口,她的声音像蒙着一层布,闷而沙哑,“妾什么也不求,唯求佛前宁静。”
沈冲皱眉,走上前来,向太子妃一礼。
“太子妃这是何苦。”他说:“就算不爱惜身体,也该为皇太孙想想。太子妃若是去了,皇太孙便是孤苦一人,太子妃如何忍心?臣重创垂危之时,这位良医曾将臣性命救下,今日臣特地将她请来,太子妃不若一试,或可好转。”
太子妃唇角弯了弯,似带起一丝苦笑。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妾入了这深思宫中,便已难逃一死。”她说,“冼马请回吧,不必再来。”
沈冲还要再说,我将他止住。
我看向太子妃,微笑。
“太子妃的病,只怕不在身上。”我说,“我今日倒是带了一剂药来,虽粗鄙了些,但不知是否合太子妃心意。”
众人皆露出讶色,看着我将随身带的一只布包打开。
太子妃亦将目光扫过来,待得看到布包里的物什,她的神色倏而一动。
那里面是几张饼,还有一只水囊。
“这是何物?”沈冲忙问。
“自是为太子妃治病之物。”我看着太子妃,道,“太子妃的病,乃在身外。”
太子妃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复淡漠,看着我,阴晴不定。
如我所料,皇后虽没有将立即太子妃杀掉,但也并不打算放过她。
侍奉太子妃的两个宫人,早已被皇后收买。太子妃自进了慎思宫之后,身体日渐虚弱,起初,也以为是思虑过重所致,直到数日前,她听到了那两个宫人说的话。三日前,她们以为她睡着了,松懈下来,说起了皇后那边给的药见效甚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太子妃这才明白过来,她多日来的饮食都已经被人动过了手脚。
故而太子妃不敢再吃宫人们端来的食物,连水也不敢喝。而那两个宫人时刻跟在她的身旁,太子妃无法支开,就算有人来探望,她也不得将此事说出。绝望之下,只有等死。
至于我,我倒不是真的有了通天全知的本事,而是按沈冲所言,太子妃所谓的病弱,更像是因为绝食。而皇太孙仍在,谢氏也仍有洗冤翻身的机会,她就算再痛苦,也还不至于求死。
太子妃面对着这些食物,没有推拒。她三日不曾用食,吃起来的时候,几乎噎住,很快就将饼和水吃得精光。
“太子妃不可留在此处。”公子看了看太子妃,眉头一直紧锁。他背过身去,对沈冲道:“再这般下去,仍是死路一条。”
太子妃却忽而开口道:“冼马与亭侯不必为妾烦扰。”
众人皆讶,看去,只见她用袖子拭了拭嘴角,坐在蒲团上昂首道:“皇后所为,乃是计议已久,妾就算出了慎思宫,她也不会放过。”
沈冲道:“天无绝人之路,太子妃何必与自己过不去?皇后再狠戾,皇太孙也是储君,总有出头之日。”
太子妃却是惨然一笑。
“东宫巫蛊之事,冼马可还记得?”她说。
“自是记得。”沈冲道。
“妾若说太子从未用巫蛊咒过圣上,冼马可信?”
沈冲和公子皆露出犹疑之色。
“那偶人,正是在东宫掘出。”公子道。
“偌大个东宫,往土中埋个物什,谁人做不到?”太子妃冷笑,“太子就算行为不端,也并非痴傻之徒,他要用巫蛊害圣上,何必在东宫来做,留下把柄?”
这话是确实,沈冲和公子相觑,又道,“如太子妃之言,那巫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