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驿站边上,柳枝飘飘。
缪昌期看着眼前李应升,神色忧虑,目露不舍。
李应升是福建道御史,朝廷一裁撤科道,他不愿进督政院,也不想留在风波不平的京师,因此辞了官,今天回乡。
缪昌期也是东林元老级人物,交友广阔,对东林人每次黯然离京,他都前来相送,无一落下。
李应升默然一阵,叹息道:“缪兄,现在的皇上刚愎自用,不听忠言,以至于奸佞横行,乱政迭起,实乃古所未见。而今正人难申,无立锥之地,唯有明哲保身,以待日后了。”
缪昌期也轻叹一声,道:“李兄且去,现今正人聚于京城,任阉党再嚣张也不复以往,皇上年幼,终有长大时候,众正盈朝之日不远。”
李应升也是经历过万历到天启年间的党争的,有预感,今后党争会比以往更激烈,这也是他辞官的原因,心里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抬手道:“今日一别,他日不可期,缪兄,保重!”
缪昌期只能再叹息一声,拱手目送李应升远去。
李应升马车缓缓离开,缪昌期身后慢慢走近一个小吏模样年轻人,道:“大人,现在正是大事所在,为何不挽留李大人?”
缪昌期摇头,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叹道:“这一次,不成功本官也只能辞官归乡了。”
年轻人神色一凛,他从缪昌期的话听出,东林党这次是要孤注一掷了。
转眼半天就过去,京城看不出什么,大街上行人如潮,往来如织,丝毫感觉不到官场上的风起云涌。
户部,傅昌宗处理了一天的政务,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府。
刚一要走,他心里一动,对着外面的门房道:“浙江左参政的奏本到了吗?”
朱栩接下来就是要整肃浙江,江西官场,是以傅昌宗也很关注。
那门房转身进来,道:“大人,黄郎中不久前请了病假,那道奏本应该在他班房内,班房上了锁,得过几天。”
傅昌宗眉头一皱,看着那门房道:“过几天?他请了几天的假?”
门房躬身在那,道:“回大人,三天。”
官吏请假是常有,傅昌宗倒也不意外,也不能去撬锁,只能等着了,一边迈过门槛一边道:“后面的奏本都送去李郎中那,让他明天集中送到我这。”
门房连忙转身跟着傅昌宗走了一步,道:“大人,李郎中也请了三天假。”
傅昌宗也没有多想,张嘴就道:“那送去韩郎中那。”
那门房这次憋不住,看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大人,现在整个户部,已经有二十多人请假了,韩郎中也请了。”
傅昌宗脚步一顿,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沉着脸道:“怎么回事?”
那门房又看了眼四周,藏在柱子后面,对傅昌宗紧张的道:“大人,不止是我们户部,六部大大小小官员,告假的超过一百多位,这还在增加。”
傅昌宗脸色沉了下来,终于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这不是偶有告假,是有人在幕后策划,能有这样能力的,满大明除了朱栩,唯有东林党能够做到,魏忠贤看似权势熏天,却也做不到。
他看着这个门房,沉着脸道:“多久的事了?”
那门房神情有些紧张,他还没有品级,没有被要求告假的资格,谨慎躬着身道:“就是今天的事,刚刚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告假的人都在侍郎大人那边排了长队。”
傅昌宗眉头拧紧,神色变幻,肃然凝重。
东林党这么大规模的‘告假’,可比百官罢朝还要可怕,几百个人告假,足以将六部的政务都瘫痪掉。
最重要的是,这户部是经过他整肃过的,事发都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居然才是‘偶然’知道!
傅昌宗看了眼那门房,没有多说,转身快步出了户部,打着马车就要奔皇宫。
与此同时,吏部的周应秋,工部的徐大化,礼部的张我续,甚至是兵部的申用懋都急了,出了各自衙门就奔皇宫。
东林党几乎无处不在,关系网复杂,这么大动作,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就在几大尚书急着进宫的时候,一封论事的文章在京城各大书院,文会,读书人之间流传。
这是邹元标的儿子邹青山写的,他也是个大文豪,笔力遒劲,文著等身,在文坛影响力巨大。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也很特殊,他的父亲邹元标是东林元老,与顾宪成,赵南星号称‘东林三君子’,在东林党内有着特殊的地位。
他的文章倒也没有破口大骂,言辞也不激烈,全都是就事论事,言称‘都察院不可废,祖制也’。
文章有理有据,字句平实,很得读书人喜欢,这件事飞速流传,一股磅礴的非议之声在京城滚滚而动。
仁寿殿内,八十多的周嘉谟,颤巍巍的坐在刘太妃下首,与刘太妃言笑晏晏,说着一些陈年往事,一副行将就木,临死前来告别模样。
刘太妃非常乐观的一个人,周嘉谟说了一阵也颇为感叹。
他们都是八十多的人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事,越是这样的家常闲聊越能勾起人的感情。
东林党这次没有激烈的围堵皇宫,也没有发起漫天的奏本攻势,在平平淡淡中,磅礴如山的压力涌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