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四望,周围都是趾高气扬的清兵士卒,而更远处,万余明军降卒人人剃发,十分卑微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受降仪式的开始。
一名三十余岁的清廷文官向着两人走了过来,以目示意两人,两人会意,当即便一前一后地跟着这名清廷文官,沿着阶梯,走上了高台。
四名脸色凶狠的清兵士卒上前,仔细地摸了摸两人的全身,确定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方才放两人过去。
洪承畴是文官倒是没什么,他今日穿的依旧是大明的官服,披着皇太极赏赐给他的那件黑色貂裘,而祖大乐是武官,那几名清兵士卒仔细搜查了他的全身后,又示意他将身上的甲胄脱下。
祖大乐眼中怒气一闪即逝,最终也只得在这几名士卒面前低头,乖乖地卸下身上甲胄,露出里面的明军官服。
那文官将洪承畴,祖大乐两人引上高台后,便领两人在高台角落的一侧站定,静待大典开始。
另一名清廷文官,拿着一封文书,来到高台之前,便开口念了起来。
洪承畴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
站在高高的平台上,望着下面肃然站立的清兵士卒,以及更远处匍匐在地的万余明军,一阵劲风吹来,洪承畴的思绪,似也是飘荡到了遥远的地方。
少年时的往事,突然一桩桩地开始在他的眼前浮现。
幼时丧父,家道中落,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可谓是艰难无比。
五岁时,看到玩伴们纷纷背起书包,前去上学,不懂事的他贸然向母亲开口,想要求学,但是,他似是提出了过分的要求,母亲愁容满面地怔了半晌,最终泪如雨下地搂住了自己,嘴里只说对不起孩儿。
八岁时,外公去世,在祭拜外公的时候,趁着家族中人齐聚一堂的机会,他当众诵读了一篇自己写就的祭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文采斐然,震惊四座。
受母亲的教导,他自小便已养成谦和温润的性子,他并非那种锋芒毕露,爱出风头之人,之所以要拿出那么一篇花费了将近半月时间才精心写就的祭文出来,洪承畴为的是纪念,祭拜外公,也为了能让自己的才华,为有实力,有财力的族人所赏识,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八岁的小小孩童,强抑着内心的害怕和不安,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朗诵着自己所做的祭文,时不时也用眼角期盼的余光,投向德高望重的族长和族中的一众宿老,孩童的目光中,自卑中,带着的更多是期盼,以及对未来的殷切渴望。
然而世间事不如意者常十之八九,虽然有族人表示了对这位早慧族中子弟的欣赏,但却依旧无人肯慷慨解囊,赞助他就学的学费。
而有些失望的小小孩童,念完了祭文之后,只得独自一人站在角落中,爱惜地抚了抚身上补丁处处且不合体的粗布衣衫,竭力地高傲地昂着头,在众人面前,维持着自己内心那脆弱的,小小的,可笑的自尊。
寄望族人援手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但洪承畴并没有气馁,在家中,他如同小大人一样,拍着紧搂自己,哭泣不已的母亲肩头,安慰着母亲,“娘,你放心,孩儿将来一定努力,想办法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让娘过上好日子。”
又过了两年,看着身体日益虚弱的母亲,他挺身而出,以稚嫩的肩膀,毅然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
小小的孩子,开始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用稚嫩清脆的童音,吆喝着售卖母亲制作的豆腐干,以补贴家用,维持家人的生计。
十岁的孩童挑着沉重的扁担,清脆的叫卖声,在十里八方的很多地方响起,但他最喜欢去的,却是离家七八里地的,水沟馆的村学。
因为他听族中长辈说过,村学的先生,西轩长房的洪启胤,乃是这附近最有名的才子,是以仰慕洪启胤学问的孩童小贩,便经常挑着担子,来到村学门前售卖豆干。
虽然这里客源并不多。
郎朗的少年读书声透过窗楹,传到外面,听在洪承畴的耳中,却是宛若天籁一般,先生低沉浑厚的教学声音响起时,他更是全神贯注地侧耳细听,生怕听漏了哪怕是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