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前庭,东厂的干事和役长皆已候在此处。
沈玹走到人群的最前端站立,而后双手将襁褓中的孩子高高举起,如同向全世界宣告这崭新生命的来临,满院番子悉数按刀跪拜,极尽臣服。
灯火映在沈玹的眉眼中,宛如万千星斗汇聚。他用有力的臂膀托起婴儿,高声道:「吾妻长宁,喜诞爱女!」
满庭番子齐声高贺:「恭贺厂督、长公主殿下,喜得千金!」
一连欢呼三遍,直到厅中的萧桓也听到了动静,闻声赶来。
萧桓审视着沈玹怀中皱巴巴的婴儿,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新生儿的脸颊,然而手还在半空中,婴儿却是伸出莲藕般的小手攥住了他的食指。萧桓一愣,心中仿佛有一根柔软的弦被触动,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这就是他的外甥女,这就是萧家的血脉!
「传朕旨意。」萧桓微微一笑,当场下令道,「封长宁长公主爱女为一品永乐郡主,从今往后,当与朕的子女平起平坐!」
皇家贵女极少有一出生就受天子册封的,可见这名小郡主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又出生在人才辈出的东厂,有北镇抚司抚使做大姨,说是众星捧月也毫不夸张。
然而女儿出生才几天,萧长宁倒十分苦恼。
「你说,我们的孩儿究竟是姓沈还是姓周呀?」萧长宁还惦记着沈玹的本姓,抱着孩子在榻上喂奶,拧着眉道,「要不,随我姓萧好了?」
沈玹笑了,伸手将吃饱喝足的孩子抱了过去,又替萧长宁掩好衣物,说:「姓沈,名字你定。」
萧长宁不想将孩子交给奶妈喂养,好在自己奶水还算充裕,只是被孩子吮得发疼,便揉着胸前笑道:「名字我想了十来个,总是不能决定,待会给你看看,我们一同商议。」
想到什么,她又低笑着说:「其实桓儿赐她的封号就挺好,永乐永乐,永远安宁快乐。」
沈玹伸指抚了抚女儿带着奶渍的小嘴,又倾身在萧长宁唇上一吻:「不急,慢慢来。」
萧长宁闷笑着迎合他,直到险些将襁褓中熟睡的女儿弄醒才甘休。
萧长宁重新哄着女儿入睡,这才疲惫地叹道:「生孩子本就艰难了,奶孩子更难。」
「那便不生了,有女儿一个便已足以。」沈玹将孩子放在摇篮中安睡,这才重新回到榻上拥住萧长宁,在她耳畔低语,「那样的痛,我舍不得你再受第二次。」
萧长宁骂他『傻子』,心里却甜蜜无比。
两人正腻歪着,门外方无镜的声音响起,带着少有的凝重道:「厂督,苏棋抓到了,可要立即审讯?」
萧长宁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苏棋』是谁。她问沈玹:「那个以良弓贿赂你的人?」
沈玹点点头,眉眼中的温情渐渐退为冷静。他摩挲着萧长宁的脸颊,歉意道:「等我一会儿。」
萧长宁向来不干预他的公务,便豁达道:「你去吧,我再睡会儿。」
沈玹在她额上一吻,这才沉着脸出了门。
苏棋果然被关在东厂牢狱之中,沈玹隔着幽暗的铁栅栏审视他,只看得见他穿着干干净净的锦缎绸衣,身形年轻清隽,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模样。
见到沈玹到来,黑暗深处的苏棋僵立了许久,这才缓缓挪动步伐,朝沈玹走来。
沈玹拧了拧眉,冷声质问:「你送本督的那张弓花纹繁复,唯青州周家独有,你究竟是从何得来?」
方无镜在一旁威吓:「说!否则弄死你!」
苏棋似乎被吓到了,脚步一顿,许久才继续迈动步伐,一步一步从阴影中走出。
他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钧之重,走得十分艰难,等到黑暗的阴影从他身上一点一点褪去,露出一张年轻秀气的脸来,沈玹不禁微怔。
那是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容,陌生且温和,却满脸是泪,就那么睁着一双湿红的眼睛,隔着铁栅栏望着沈玹。
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眼神?沈玹形容不出。
他只知道自己看着苏棋的眼睛时,胸腔没由来闷疼,像是揭去血痂,露出了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口,过往的记忆喷涌而出,在他脑中交叠闪现。
良久,苏棋含着泪绽开一抹笑容,扶着栅栏轻声道:「哥……」
霎时,沈玹的瞳仁猛然一缩。
……
孩子百日宴那天,刚巧是越瑶和温陵音成婚的日子,双喜临门。不过,那两人磕磕绊绊许久,总算是修成了正果,萧长宁也是挺为他们开心的,虽然因为女儿的缘故没有亲自参加婚宴,却是送去了一份极大的厚礼,以示祝福。
三年后,萧长宁再次怀孕了。
那时永乐郡主已是满院子疯跑的年纪,被东厂四大役长宠坏了,横行东厂无人敢拦,连林欢叔叔的东西也敢抢着吃。萧长宁坐在院中,望着女儿跨在吴有福脖子上当马儿骑,不禁乐了,伸手拉了拉沈玹的袖子,问道:「孩子即将有弟弟或妹妹了,怎么最不开心的反而是你?」
沈玹回神,无奈道:「并非不开心,只是舍不得你受苦。你生永乐那会儿,太令人心疼了。」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会容易许多。」萧长宁说着一些自己都没底的话,又道,「何况永乐是个女孩儿家,将来不缺宠爱她的人,能学两招防身的招式便可,你那身本事还是需要个男孩子来继承。」
她眯着眼笑得甜蜜又幸福:「有你陪着,我不苦,挺好的。」
同年,京师还有两件大事。
其一,成婚三年的越瑶先萧长宁一步生下麟儿;其二,宫中兢兢业业批阅国事的少年天子告假一月,特来向萧长宁辞行。
听闻萧桓要出宫游历一个月,怀着三个月身孕的萧长宁好奇道:「怎么想起要在此时出宫?莫非是臣子们逼你娶妃逼得太紧了?」
十八岁的天子身形挺拔,笑得内敛温润:「三年期满,有些事,必须要去做个了结。」
他一提及三年,萧长宁便想起那传言中在山寺修行修行祈福的皇后来了,不由笑道:「也好。」
萧桓点点头,朝沈玹道:「朕不在的日子,宫中内外之事,就有劳沈提督和温指挥使费心了。」
他姿态豁达,言语潇洒,已不复当初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的多疑模样,颇有帝王风范。
「舅舅,舅舅!」永乐郡主在吴有福脖子上咯咯笑着,手里还挥舞着从林欢那儿顺来的糖葫芦,朝萧桓脆声道,「骑马马!」
萧桓走过去抱住她,轻而易举地将小姑娘举过头顶,逗得她哈哈直笑。
廊下,萧长宁与沈玹安静地交换了一个吻,执手相望,俱是微微一笑。
「我爱你,沈玹。」
「嗯。」
「嗯什么嗯?」
「嗯就是……」沈玹将她拥入怀中,眉眼深邃,沉声说,「我更爱你,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