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青搁下笔,一转头,但见一名素衣男子站在房间角落,他抬起头来,灯光之下,却是纪云禾的那第三张男子的脸。

林昊青与他对视片刻:「我让你不要去北境与京城,你倒像是故意要与我做对一般,全都来了。」

「林昊青。」纪云禾走到他桌前坐下,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师徒的游戏,玩够了没有?」

林昊青闻言,微微一挑眉:「你都想起来了?」

「对。」纪云禾毫不磨叽,开门见山,「我的来意,你应该知道。」

林昊青勾唇:「顺德抓了鲛人回京,我也是片刻前方才知晓。」

「我要救他。」

「你拿什么救?」

「所以我要你帮我。」

林昊青转头,好整以暇的看着纪云禾:「我为何要帮你?」

「你不一直在帮我吗?或者说……在帮北境。」纪云禾饮了一口茶,「你与北境,想要的是一样的吧,推翻这个朝廷。」

林昊青默了片刻:「可我若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打算帮你呢?」

纪云禾注视着他,眸光似剑:「给我理由。」

……

同样的夜里,宫中地牢,长意悠悠转醒,他的睫羽之上,尽是白霜,他唇色泛乌,手背已被自己的术法反噬,结成了冰。

本来他的伤势不会这般严重,却是这些两日在海灵芝的海床之上待的太久,而致体内聚集寒气更甚。纪云禾身中雷火之毒,需要海灵芝来吸食她身体中的热毒,但长意并不需要,他的陪伴,实则是对自己的消耗。

若是平时,这点消耗并算不得什么,而此前他却又施术过度,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顺德一战,十分勉强。

长意坐起身来,却在玄铁牢笼栏杆前,看到了正冷冷盯着他的顺德。

她一身红衣,看着长意,不说话,宛如传说中的女鬼。

「你夺了青羽鸾鸟之力。」长意静静道,不是询问,而是叙述。

「对。」顺德站在牢笼外,「关你这笼子,前日里,关的还是那只鸟呢,只是那只鸟,现在已经在本宫的身体里面了。」

她说着,却好似心口一痛,她佝偻下身,咬牙强忍身体里撕裂一样的痛苦,她跪在地上,周身的青色气息倏尔暴涨又倏尔消失,往复几次,花了好长时间,她方才平静下来。

「呵……这几日,她好像还有点不乖,不过没关系,她和姬成羽都已经成了我的祭品,之后我还会有更多的祭品。到时候,你,甚至师父,都不会再是我的对手……这天下,再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了!哈!」

她近乎疯癫的一笑,令长意皱起了眉头。

「哦。」顺德眉眼一转,盯着长意,「不过,你可能也活不到那个时候,等纪云禾来找你了,本宫就将你们一起祭祀。她是九尾妖狐,你是鲛人,拿了你们的力量,就已经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了。哈哈哈哈!」

长意眸光冰冷的盯着疯狂的顺德。

「你动不了她。」

顺德眸光一转:「哦?是吗?」

「你的局,她不会来。」

顺德哈哈一笑,脸上未好的疤,在地牢的火光之中,变成了她脸上的阴影,犹如蛇一样,盘踞在她脸上,更衬得这张脸阴森可怖。

「她不会来?啊……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可真有几分耳熟啊……」顺德盯着长意,「当年纪云禾被我关在国师府的地牢里折磨时,好似,也这般信誓旦旦的与我说过,本宫抓不了你……」

长意闻言,心头微微一怔,当年……

当年纪云禾便这般说?

「……但你看。」顺德继续道,「时隔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本宫不还是将你抓了吗?而且,本宫还就笃定,那纪云禾,明知这是龙潭虎穴,也一定会来救你。」

顺德的脸微微贴近玄铁的牢笼,盯着长意:

「当年,她便愿冒死将你推落悬崖,放你离开。而后又独自舍命相搏,帮你挡了身后追兵……」

顺德的话,听在长意耳朵里,好似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得更慢,那唇齿之间,每吐出一个字,便让他眼瞳中的惊异更多一分。而待她说完,这句话落在长意脑海里的时候,瞬间便又滚烫的落在了他的心头,一字一句,一笔一划都在炙烤着他,又似一只大手,将他心脏攥紧。

「……你说什么?」

「哦?」顺德笑了起来,「那个纪云禾,竟然还未曾与你说过这些事?」

顺德看着长意的神情,领悟过来,随即哈哈大笑,彷佛肚子都笑痛了一样,「莫不是你将她囚在北境时,她竟一言一语也未曾与你透露过?」

「她是为何杀你,为何被擒,又是为何被我极尽折磨,过的那六年?」

长意面色越发白了起来,素来镇定的人,此时竟因这几句话,而唇瓣微微颤抖了起来。脊梁骨里,一阵恶寒直抵五脏六腑,犹如尖针,连带着将他心肝脾肺尽数紮穿,鲜血淋漓。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五指想要攥紧,可却也因为心尖的疼痛,而无力握紧。

「好啊好……这个纪云禾,却是连真相也舍不得让你知道!」

那时的纪云禾,身体孱弱,被他带回北境时,已是命不久矣之相,如今一想,长意便立即想到纪云禾为何不说。

将死之身,言之无意。

而现在……

她历经生死,彷佛是在老天爷的刻意安排下,又重回他身边。长意以为是自己的失而复得,所以他说,过去的事已无意义,不必再谈。

他以为,是自己原谅的纪云禾,他以为,是他终於学会了放下,他还以为是他,终於学会了渡己与渡人……

却原来,并非如此。

长意也终於明白,当他与纪云禾说过去的事不用再提时,纪云禾唇边的欲言又止是什么,他也终於明白,在纪云禾身死闭眼的那一刻,她为什么会流下眼泪。

因为,这些话,她都没有与他说。她独自背负了,隐忍了……

为了他。

「纪云禾一定会来的。」顺德瞥了一眼面色更比刚才苍白的长意,凉凉的落下了一句话,「你们可以作为我的祭品,一同赴死。」她转身离开。

长意闭上眼睛,印记让他感知到纪云禾的所在,她已经在京城了,便在不远的地方,她没有第一时间找来,她一定是在谋划什么,但是这里,不管她谋划如何周全,又怎么能在顺德瓮中捉鼈的时候,全身而退?

长意睁眼,眸光森冷的看着顺德的背影。

他不能让云禾前来冒这个险。

长意知道,能阻止纪云禾前来的,可以是他逃,亦可以是他死。

长意撑着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站住。」他轻唤一声。

顺德在地牢的甬道中停下了脚步。

长意抬起手,黑袍袖间,微微结霜的苍白手腕露出,长意在自己手腕上咬了一口。鲜血流出,淌在地上,而那鲜血却没有就此静止,它们在地上跳动着,随着长意腕间的鲜血越流越多,那鲜血渐渐在地上凝聚成一把血色冰剑,被长意握在了手中。

「你想要我的命,可以。想动纪云禾,不行。」

顺德闻言,嘲讽一笑:「鲛人,你如今,凭什么还能对本宫大放厥词?」

长意未再搭理她,手中血色长剑一动,地牢之下,阴暗潮湿的气息亦跟着一动,整个地牢为之一颤,更甚者,彷佛是整个京城的地底,随之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