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衣回到曲江,告之众人在龙眼井壁上发现的是胭脂颜料,出自于皇宫之中的染院,想要查清颜料的出处需进宫,但至于去见柳长清一事秦无衣并未提及。
出入皇宫并非易事,好在秦无衣身上还有那枚紫金鱼符,顾洛雪执意要跟着一起去,说是想再瞧瞧大明宫的宏伟,秦无衣不想扫了顾洛雪的兴致点头答应。
两人出了门,顾洛雪一脸鬼精:“遇到青衣人的事我没有告诉白哉和牧谣姐。”
秦无衣:“为什么不说?”
“可能你说的没错,朋友之间有时候不一定所有事都得坦诚。”顾洛雪感慨万千,“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而且身手还如此之高,让他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他们担心。”
秦无衣苦笑:“你何时变成自己眼中最不认同的人。”
顾洛雪嘟嘴:“近墨者黑。”
两人来到大明宫外的丹凤门,秦无衣出示紫金鱼符,守门的将领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前往内廷核查,出入宫禁的鱼符分左右两半,左符存放于内廷作为底根,秦无衣持有的是右符,需左右两符相互契合方可进出皇宫。
莫约一炷香功夫,前来传话的是一名宦官,鱼符查验无错带领秦无衣和顾洛雪入宫,进了丹凤门一路向西,远远能看见含元、宣政两殿,秦无衣目不斜视,仿佛眼前的一切提不起他丝毫兴趣,甚至眉目中还有厌倦之色。
而走在一旁的顾洛雪却兴高采烈目不暇接,高兴的像过年的孩子,越是往西越僻静,领路的宦官将两人带到一处后苑便悄然退下。
苑中静雅有楼台水榭,最里面是一座不大的佛堂,四周见不到侍卫和往来的宫女奴婢,秦无衣来到这里后表情就变的深沉,走到亭中望着池水中竞食的池鱼默不作声。
顾洛雪还在四处张望,目光落在那间古旧生香的佛堂中,饶有兴致走了进去,袅袅而起的檀香遮盖住拈花而笑的佛祖脸庞,普度众生的佛眼正肃穆慈悲注视着芸芸众生。
顾洛雪被那神像威仪所震撼,毕恭毕敬拈香跪拜,双手合十闭目潜心发愿:“信女顾洛雪,祈求佛祖佑我大唐国祚绵长,保太后与陛下永福安康。”
“你也信佛?”
声音从佛堂后面传来,顾洛雪一惊,不曾想这里还有其他人,绕到三面佛后面才见到还有一名在礼佛的妇人,身着素服不施粉黛,顾洛雪猜想应该是宫女,虽说上了些年纪但那妇人却雍容华贵。
“家父信佛,自幼耳闻目染深信佛法无边。”顾洛雪主动上前攀谈,“您是哪个宫的奴婢?”
“奴婢?”妇人一怔,转而浅笑慢慢起身说道,“你非要说我是奴婢也行,至少我以前是。”
顾洛雪见她年迈上前搀扶,看看四下无人,古灵精怪说道:“您该不会是受罚了吧,被责罚到此面佛思过?”
妇人笑而不语。
“我瞧您这样子估计已经跪拜很久了,这会没人,您先歇一会。”顾洛雪送妇人落座,“礼佛最重要是心诚虔敬,阿爹说过佛有三明、六通、十力、四无畏、十八不共法,只要众生起心动念,佛无一不知,再说我佛慈悲,您跪太久伤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这张嘴倒是讨人喜欢。”妇人看了顾洛雪一眼,再打量她穿着,笑意深邃问道:“你不是宫里的人?”
“我是大理寺的捕役,因为查案才进宫的。”顾洛雪隔着佛堂的窗户向外眺望,感慨万千说道,“我以前也来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随阿爹入宫面圣,没想到还有机会再来大明宫。”
“面圣?”妇人饶有兴致问,“既然你是小时候入宫,那你父亲朝见的应是先帝,你父亲在朝中官拜何职?”
“家父当时是边军统帅,大非川之战战败后,家父入宫负荆请罪,先帝圣明仁德没有追究家父过失。”
“大非川之战的唐军统帅……”妇人眉色骤然一惊,“当时的统帅是宣武将军!”
“正是家父。”
妇人先惊后笑,重新打量顾洛雪后喃喃自语:“竟是故人之女。”
顾洛雪诧异:“您认识家父?”
“我在宫中多年,宣武将军文武双全,英勇过人,自然也听过将军的威名。”妇人欣然一笑说道,“不愧是将门之女,你身上倒是颇有将军当年风采,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您不明白什么?”顾洛雪好奇问。
“他现在已是统率一方的封疆大吏,你既他女儿为何会是一名大理寺的捕役?”
“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顾洛雪搪塞过去,“您在宫里时间长,给我讲讲关于太后的事吧。”
“太后?”妇人一脸疑惑,笑问道,“我刚才听你许愿,也在为太后祈福,你为何会对太后如此关心?”
“太后力乘阳刚,英才远略,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我此次进宫除了查案之外,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有幸见到太后,不瞒您说,我想成为太后那样的人,为大唐建鸿业大勋。”
妇人一听爽朗大笑,欢愉之色溢于言表:“居然还会有人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顾洛雪正色规劝:“您不可对太后出言不逊,万一让人听到还了得。”
妇人愈发觉得顾洛雪有意思,一本正经问道:“这里也没旁人,但说无妨,太后到底什么地方好,会让你如此敬重?”
“太后虽是女儿身,可辅佐朝政明察善断,四海慕化,九夷来朝,文治武功不输历朝历代的明君,这等雄才伟略世间少有。”
“你说这些恭维话,她也听不到,干嘛要一味奉承?”
顾洛雪一脸正气说道:“在下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自幼家父教导在下金刚无畏,阿谀奉承的事在下做不来,也不会做。”
妇人的目光透着赞许,拍了拍身旁的空凳示意顾洛雪坐下:“你真想知道太后的事?”
顾洛雪点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会和你知道的有些出入,就怕你听完后会后悔。”
“后悔什么?”
“真正的太后并非如你心中所想。”妇人意味深长说到,“等我讲完后,你再告诉我,还想不想成为和太后一样的人。”
佛堂外传来脚步声,顾洛雪连忙示意妇人不要出声,见到进来的是秦无衣才松了一口气,安慰妇人道:“他是我朋友,口紧的很用刀子都撬不开,您可以讲了。”
秦无衣目光落在妇人身上,眼角微微抽搐一下,移到坐在妇人身旁的顾洛雪:“讲什么?”
顾洛雪不以为然:“她是宫中的奴婢,我让她给我讲讲太后的事。”
秦无衣沉声:“你该走了。”
“不急,宦官还没来传话……”
“出去!”秦无衣突然厉声。
顾洛雪吓了一跳,见到秦无衣发火怯生生站起来,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大。
顾洛雪的手被妇人拉住,和颜悦色道:“相见是缘分,我在深宫也难得遇见外人,况且我对你一见如故,不妨多留片刻听完讲完再走也不迟。”
顾洛雪即便再想听也不敢忤逆发怒的秦无衣,刚要婉拒妇人,看见妇人指着佛龛前的矮几,目光柔和却沉潜刚克,与秦无衣对视丝毫不落下风。
“佛前喧嚣是大不敬,我见你戾气太重,不如到几案前抄一遍《波若心经》。”
“他不信佛……”
顾洛雪话音未落,竟见秦无衣避开妇人的视线,幽幽长叹一声像是极其无奈,埋头坐到几案一言不发提笔抄经,顾洛雪有些吃惊,看得出秦无衣在极力隐忍克制,可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顺从听一名宫女的话。
“既然在佛堂相遇,太后的事就从佛堂说起,想必你也知道太后曾入感业寺为尼,后来被先帝重新召回宫中。”妇人不再去看秦无衣,好似佛堂之中只有她和顾洛雪,云淡风轻问道,“你可知先帝为何要召回太后?”
“先帝对太后情深意重,不忍与太后分别,所以……”
“太后贞观十一年,被太宗召入宫,封五品才人,太宗驾崩后,后宫妃嫔依入寺为尼,而先帝接纳太宗遗妃于礼不合,如若按你所言,岂不是指摘先帝昏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