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白哉淡笑:“这是结果,不是原因,是什么原因让两个截然不同并且又素无往来的人能持有相同的锦布呢?”
顾洛雪和聂牧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两人的相似之处。
“你们想不到也在情理之中,若不是我见到锦布,我也永远猜不到。”秦无衣浅饮一口说道,“先从章英纵说起,此人的关键在于他背后的刺青,暂且不管刺青的内容,一名洁身自爱饱读诗书的客卿,当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古训,在临到归国之际让人在后背刺青,没人胆敢胁迫一名客卿,可见章英纵是心甘情愿,那么问题是,谁又能做到让堂堂客卿不惜违背礼法,做出叛道离经之事呢?”
聂牧谣神色精明:“让大使都不能抗拒的人,说明此人权势滔天。”
“再说薛修缘。”秦无衣不加评价,“此人心情孤傲,不拘一格,心中怀有对妻女愧疚,一心只想撰写毒经来弥补当年过失,章英纵兴许会屈服权势,但薛修缘不会,一名医痴早就看淡生死,所谓无欲则刚,他能做到无畏权势。”
顾洛雪一筹莫展:“如此看来,这两人还是没有相似之处。”
“有,他们两人有一点是相同的。”羽生白哉胸有成竹说道,“薛医师妻女当年因他心高气傲而客死异乡,在毒经没完成之前,薛医师难以面对九泉之下的妻女,所以他弃长安城中医庐云游四海,薛医师不敢回长安,因为他怕触景生情难以自拔,可在几月前薛医师毒经未成,却突然秘密返京,你们不认为这个举动不同寻常吗?”
“几月前大使归心似箭,准备归国与家人团聚,而薛医师秘密返京隐居终南山,这两人一人想离京,一人又回京,还是没有相似之处啊?”聂牧谣疑惑不解。
秦无衣从旁提点:“关键在于是何人能让薛修缘返京。”
“薛医师与世无争,连你都拿他没办法,还能有谁能管控主他?”顾洛雪一边摇头一边追问,“你刚才说薛医师和大使有一点是相同的,到底是什么?”
“宋开祺是当朝侍郎,朝局的权力相争中难以独善其身,赫勒墩为富不仁一心追名逐利,这两人都受权势的制约。”羽生白哉轻描淡写问道,“你们想想大使和薛医师可与他们相同?”
“徐医生超凡脱俗,自然不屑追名逐利,可大使也是朝局中的官员,即便他洁身自好也难免会有所沾指。”
“章英纵一心只想归国,他就算有权势之心也不会在中土,客卿一职只是对异国使臣的嘉许,作为一名异邦人,章英纵永远也触及不到权势的中心,别忘了大唐与倭国的白江口之战才过去不到三十年,两国兵戈相见,又岂会让章英纵掌握实权,可以说章英纵无欲无求,他身在朝局,但心去不在,他比朝中任何一名官员都远离权势争夺的是非。”秦无衣心思缜密说道,“这一点章英纵不正好与薛修缘相似,两人自始至终都游离在权势之外,并且从无沾染权势之心。”
羽生白哉继续提点:“你们顺着这个思路去想想,同时能令大使和薛医师效忠的人会是谁?”
“自然不会是豫王李旦,他的声望还不足以驾驭这两人,至于陛下倒是有可能,毕竟是当今天子,可陛下才刚登基继位,我甚至都怀疑陛下有没有见过薛医师。”聂牧谣一一分析,“剩下的就只有太后,无论名望还是权力,她是唯一能让这两人归心的人。”
“不会是太后!”顾洛雪异常肯定,“当年大非川之战,薛医师被押赴京城问罪,太后闻悉五万唐军因薛医师伤亡殆尽,有意将其问斩,阿爹当时也在殿中面圣,据说薛医师当着先帝的面怒斥太后,若不是有先帝出面袒护,薛医师怕是早就身首异处,薛医师绝对不会归心于太后。”
聂牧谣愁色更浓:“那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秦无衣淡笑,看向聂牧谣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想,锦布为什么要用重莲绫绣呢?”
“因为重莲绫珍贵……”聂牧谣自己都感觉这个答案太过牵强,天下比重莲绫珍贵的锦缎太多,“难道锦布所用重莲绫另有隐情?”
“锦布上的内容想必一定非比寻常,不能让外人知晓,只能找心腹之人来绣,而太原宁家绣工出众,关键不在重莲绫而是太原宁家。”秦无衣沉声道,“问题又回到之前没解开的点上,谁能让章英纵心甘情愿在后背刺青,又是谁能让薛修缘返京,并且能让太原宁家为其刺绣锦布?”
聂牧谣还是一脸疑惑,顾洛雪忽然瞪大眼睛:“是,是先帝!”
秦无衣和羽生白哉沉默验证了这个答案。
“章英纵和薛修缘相似之处在于两人都远离权势,同时两人都无欲无求,所以李治才会委以重任,从锦布残片的大小来看,除了章英纵和薛修缘之外,李治还挑选了其他几个人,而这些人之间相互并不知情,他们各自秘密报告锦布,至于有什么用途暂时不知。”秦无衣心平气和说道,“这些天我想了很久,从我们追查妖案以来,一直误解了一件事。”
“误解了什么?”顾洛雪。
“我们追查的妖案并不是一个案子。”秦无衣竖起两根手指,“而是两件不同的案子,被我们混淆在了一起。”
“两件?!”羽生白哉也始料未及。
秦无衣点头:“宋开祺和赫勒墩的死与山河社稷图有关,而章英纵和薛修缘却是因为锦布才招致杀身之祸,这原本是两件不同的命案,但因为宋开祺阴差阳错将所有遇害者牵连在一起,导致我们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羽生白哉思索片刻顿时恍然大悟:“宋侍郎让大使代呈密奏,以及找到薛医师都是无心之举,他并不知道这二人持有锦布。”
“虽是两件案子,但相互之间并非全无联系。”秦无衣点点头说道,“我们在薛修缘医庐发现宋开祺从赫勒墩那里买来的香料,为什么宋开祺要将香料交给薛修缘呢?”
顾洛雪:“这两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如何知晓?”
“薛修缘最擅长的是什么?”秦无衣问道。
“当然是医术。”
“不,是毒术!”羽生白哉神色惊讶,“薛医师最擅长的是解毒!”
“不错,这就是宋开祺将香料将给薛修缘的真正原因,宋开祺应该是人物香料有毒,所以才会让薛修缘验证。”秦无衣一脸自信继续说道,“还记得我们在薛修缘医庐见到那些囤积的草药吗?”
“记得。”顾洛雪点头。
羽生白哉回想起在薛修缘在终南山的举动:“他好像一直在调配什么药方,但每次到最后都功亏一篑,囤积的草药应该也是用来试药的。”
“那瓶香料有毒!”顾洛雪反应过来,“薛医师一直在调配解毒的方剂。”
“现在的问题是毒药是谁的,又是用来毒害谁?”羽生白哉忧心忡忡说道,“薛医师见病医病,尤对毒物深有执念,他若知道有人中毒势必会不惜一切解毒,那么到底又是谁中了毒?”
秦无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果我没推测错,妖案还会发生,有人在收集那些残片,但凡持有的人恐怕都难逃一死。”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寻仇的原因吧……”久久未出声的聂牧谣看向秦无衣。
秦无衣默默放下酒杯,避开聂牧谣愤怒的目光。
聂牧谣的视线移到羽生白哉身上:“你也早就知道?”
羽生白哉神色黯淡:“我是获悉锦布出自于宁家之手后才猜到的。”
“锦布上的内容只有他挑选的人才能知道,而刺绣锦布的人势必会被灭口。”聂牧谣愤恨不已,“宁家满门就因为刺绣了锦布而被牵连,他为了保守秘密,不惜灭杀宁家上下百口!”
咔嚓!
酒杯在聂牧谣手中碎裂,锋利的杯沿陷入掌心,瞬间鲜血从指缝中流淌出来。
“是的,他是宁家灭门之案的幕后元凶,这个仇你报不了,也没有能力去报,你总不能向一个死人去寻仇。”秦无衣埋头低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李治在驾崩前将锦布交给像章英纵和薛修缘这样远离朝局权势的人,可见他并不希望锦布的内容被朝中官员知晓,从宁家接到旨意那刻起,就注定走上不归路。”
顾洛雪突然瞪大眼睛:“就是说,妖案幕后其实有两个元凶,分别在寻找先帝交给不同人的锦布以及山河社稷图。”
“妖案的确是两件不同的命案,但幕后主使应是同一个人,宋开祺和赫勒墩死于知道了什么秘密被灭口,从目前掌握的线索看,这两人的死都与龙眼有关,而章英纵和薛修缘却是因为锦布被杀。”秦无衣摇头冷静说道,“现在让我不解的是,这两起妖案到底是因为什么关联在一起。”
聂牧谣愤恨道:“李治为保守锦布秘密,不惜枉杀宁家满门,身为一国之君却残暴不仁,他若还活着我誓要将其碎尸万段。”
顾洛雪知道聂牧谣并非宁家遗孤,担心她再说下去会难以自控,连忙将话题转回:“先帝此举的确让我始料未及,不过现在的关键是,大使和薛医师并非先帝宠臣心腹,先帝既然认为锦布如此重要,为什么要交给一些无权无势的人呢?”
羽生白哉摇头:“这个问题恐怕只能等到我们找到所有锦布,获悉上面内容才能知晓。”
秦无衣手指在杯沿上滑动,沉静说道:“这起妖案的受害者都有各自遇害的原因,只有一人没有。”
顾洛雪:“谁?”
“前任上将军李群。”秦无衣抬头扫视众人,“李群游离在两起命案之外,他的死一直让我感到奇怪,他在朝中位高权重,与章英纵和薛修缘不同,所以他不会是持有锦布的人,同时也和龙眼之事毫无关联,他被妖物所害的原因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李群被害要么是幕后元凶计划中的意外,要么就是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