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三件?”
“那年上元节,她与你相约粉巷观灯猜谜,你答应陪她过粉巷,可走到一半,骨笛之音幽幽传来,她说那是她最憎恨的声音,因为每次骨笛响起你便会不辞而别。”
“无衣身不由己。”秦无衣重重叹息一声。
“她独自一人过了粉巷,还为你专门留下一盏花灯。”女子沏好茶,为秦无衣斟上一杯,“本想着来年与你再去,谁知竟成了遗愿。”
“我去过,那盏花灯的灯谜我解开了,烟袅柳绿塞雁归,时雨杏红君未回。”秦无衣声音黯然,“她在花灯中留下三生石,没想到她真等在三生石边。”
“我告诉她了。”
秦无衣这才想起那晚自己与顾洛雪过粉巷时,出现在屋檐上的那只黑猫:“原来是你。”
“你可知花灯里那枚三生石是她对你的深情所在,为何要转赠他人?”女子声音稍许严苛。
“无衣一介凡人,做不到断情忘爱,更不是磐石心肠,她一份情意我又岂能不知,可无衣无胆量再见此物,怕睹物思人,肝肠寸断。”
“原来如此。”女子声音缓和一些,“第二件憾事,她一直希望你能弃刀随她归隐山林,可惜她终是没能等到这一天。”
“不是无衣不肯弃刀,而是这把刀放下比拿起更难,我曾心意已决愿为她放弃一切,也包括这把麟嘉刀,但结果……”秦无衣脸色的悲哀之色更浓。
“至少你最后还是为她封铸了此刀,我也将此事告诉了她,她听闻后欣慰不已,她不是逼你弃刀,而是怕有一天你会被此刀反噬。”
“我懂,我懂……”
“麟嘉刀已封,你,你可会再拔此刀?”女子似乎很在意此事。
“无衣一言九鼎,曾起誓有生之年不会再让此刀重见天日,必定言出必行。”
“甚好。”女子在伞下轻吁一声。
“第三件是什么?”秦无衣追问。
“叶家大仇未报,她在九泉也难以安心。”
“我此次愿查妖案也是为了让她安息,只是,只是这个仇报不了,叶家被屠罪魁祸首是李治,如今他已驾崩,此仇无处可报。”
“李治死了,还有一个人活着。”
“她未必知情。”
“你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你五年前本难逃一死,是她救了你,可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她又怎么知道你会出现在叶家?”女子再为秦无衣续上第二杯茶。
“看来我们并非只是敌对,妖案的矛头一直指向武氏,你们不也想取她性命,为何迟迟不肯动手?”秦无衣端起茶杯意味深长试探。
“她还有活着的价值。”女子冷冷答道。
“这么说妖物最终还是会杀了武氏?”
“不,武氏最终会死在你手上,就想顾洛雪会因你而死一样,这是你的宿命,无论怎样你都躲避不了。”女子胸有成竹道。
秦无衣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阡陌可是也希望我能手刃武氏?”
“她一直在等这天。”
秦无衣若有所思,棋盘已清理干净,秦无衣抬手:“请。”
“你赢不了我。”女子叹息一声,“至少你现在这个样子赢不了我。”
“你与她既然无话不谈,她一定告诉过你无衣从不言败,赢不了那无衣只能屡败屡战。”秦无衣持黑先行,开局平常无华。
女子似乎不想扫了秦无衣的兴致,落下白子重入战局,两人互有攻守,棋盘中已过百手,秦无衣依旧落子如飞,而女子仍然从容不迫。
当秦无衣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中时,对面的女子突然一怔,一直稳如磐石的手微微抖动一下,第一次举子不决。
“第一局你输在三十五手,第二局又败在五十六手,第三局有所长进与我对弈到七十六手才败下阵来,而这一局你已僵持到百手。”
“看来是无衣知耻而后勇。”秦无衣波澜不惊道。
“此局你早该在地五十九手便可胜我!”女子蹙眉疑惑,“我故意留下破绽,你即便棋力在减退也会看到破局的机会,你偏偏落下错子与胜局失之交臂,我在八十一手时再留破绽,你依旧视而不见,刚才你落子已将自己逼入绝境,此局胜败已分,你又输了。”
秦无衣无动于衷:“即便是为了争胜,无衣也不想胜之不武。”
“你知道!你明明已看出我在让你,为何……”伞下女子一惊,骤然转身看向紧闭的大门,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随之变的愤恨,“你留我博弈是想拖延时间,好让刚才二人有机会赶去救人!”
秦无衣沉默了片刻,慢慢放下手中黑子。
“如若无衣没猜错,派你来的人交代的很清楚,送来月渎证明顾洛雪在其手中,然后再让你告之洛雪下落。”秦无衣目光如刀,“是你擅作主张诸多阻扰,可你还没有胆量敢违背此人命令。”
“你早就知道顾洛雪在何处?!”
“第一局我持黑先行,但你始终掌握棋局的主动,你借鉴魏晋圣手刘师策的名局,你每招每子我皆清楚。”
“你故意输给我?”
“无衣不输又怎能留住你。”秦无衣神色淡然,“你不敢违抗那人命令,又不想我去救顾洛雪,便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将顾洛雪的下落藏于棋盘之中,可惜,可惜当时在院中棋力最高之人并非是我。”
“聂牧谣!”
“你既然在黄泉见过阡陌,她该告之你无衣棋艺不及牧谣一半,而你所选之局,是刘师策山中遇仙,与仙人对弈一局胜其半子,可因为废寝忘食忘了山中方一日,世间已千年,待到刘师策离山时已是百年之后。”秦无衣心平气和说道,“而刘师策遇仙的山便是骊山,你是想借此局告之顾洛雪下落,我能看出其中玄机,牧谣自然也能看出。”
“你,你打她也是假的?”
“你一招一子我皆烂熟于心,胜你又有何难,我若不输又怎能让你放下戒备,愿留下对弈数局,牧谣见我败给你,就知我是有意为之,我与她在你面前口舌之争,也只不过是让你不起疑而已。”秦无衣望向天际,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妖物之中数你最厉害,我只要能拖出你,他们便能直捣黄龙,在日落之前救出洛雪。”
啪!
女子怒不可遏,一掌下去面前石桌四分五裂,手快若迅雷已伸到秦无衣咽喉处,白皙纤长的手指变成锋利无比的猫爪,秦无衣岿然不动,任凭猫爪尖微微陷入肉中,女子只要稍微用力便可刺穿咽喉。
秦无衣处变不惊,身子甚至都未动一下,抬头看向被伞遮掩住脸的女子,淡淡一笑道:“让我再猜猜,派你来的人一定也警告过你,我的性命暂时还需留着,至少在妖案结束前你不能杀我。”
女子呼吸急促,能听出她此刻有多怨恨,一缕晨曦照射进院落,秦无衣感到一丝暖意,可晨曦落在女子裸露在外的手上,立即灼出斑斑伤痕,顷刻间整只手皮开肉绽。
女子依旧不肯松手,愤愤不平问道:“你真要去救她?”
“无衣并非薄情之人,也未如同你所说那般见异思迁,你若知道阡陌因何而死,断不会有如此想法,她宅心仁厚,与人为善,若知无衣要救一名无辜之人,无论此人是谁都不会有任何阻拦。”秦无衣神色坚毅道,“无衣救洛雪并非儿女之情,她因我而被牵连入妖案,现在她有难无衣绝对不会束手旁观。”
女子掐住秦无衣的手在晨曦的照射下已血肉模糊,不知是因为剧痛难忍还是因为被秦无衣欺骗,手不定抖动,爪尖愈发深陷,鲜血从伤口顺着秦无衣脖子往下淌,可女子始终看不到秦无衣脸上有丝毫惧色。
女子收回手,收的极不情愿,也收的无可奈何,手缩回到阴暗处,上面被灼伤的地方慢慢恢复如初。
“你以为去了骊山就能救出顾洛雪?”女子撑伞缓缓走出木亭,声音惆怅无力,意味深长道,“谁又能救你呢?你若上了骊山便再也回不了头。”
秦无衣一怔,听出女子话中有话,就在女子收手的瞬间,秦无衣突然出手,未动桌上的麟嘉刀,而是单手直取女子的油伞,秦无衣很想看看伞下的女子模样,但等他手触碰到伞沿的杀戮,女子已化成一团白雾消失在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