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挺奇怪的?”聂牧谣忍不住问。
“有吗?”秦无衣春风满面,看向羽生白哉,一本正经问道,“我有奇怪吗?”
羽生白哉笑意勉强:“没有。”
“是你多心了吧。”秦无衣为聂牧谣满上酒,“你性子刚烈好与人争胜,白哉处处让你,可你也别肆意妄为,日后遇事切莫一意孤行,多听听白哉的意见。”
“不怕,有哥在,牧谣捅破天都有人帮我顶着。”聂牧谣笑着说。
“哥总不能护你一辈子。”秦无衣笑容中泛起愁绪。
“什么意思?”聂牧谣精明,听出秦无衣话中异样。
秦无衣强颜欢笑:“女生外向,你早晚要与白哉双宿双栖,我总不能一直跟着你吧。”
“你要走?”聂牧谣一怔,神色立刻警觉起来,“听你言外之意,妖案结束后没打算与我们同行?”
“世事难料,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今日无衣与诸位只叙旧闲谈,不要让其他事扫了兴致。”秦无衣岔开话题,举杯敬向羽生白哉,“这杯酒无衣敬你。”
羽生白哉迟迟不肯举杯,又怕被顾洛雪和聂牧谣看出破绽,能与挚友对饮乃是一件幸事,可面前这杯酒却重若千斤,离别愁绪瞬间涌上心头,迟疑良久才慢慢举杯,生离死别尽在杯中。
“无衣与你相处八载,先敌后友,互为知己,无衣敬你为人坦荡磊落,与之相比无衣自惭形秽,承蒙不弃愿与无衣肝胆相照,此情无衣铭记于心。”秦无衣神色诚恳,双手举杯道,“无衣先干为敬!”
秦无衣抬手酒已入喉,豪爽之色反令羽生白哉黯然伤神。
“白哉入唐有幸与你相识,你非君子却忠义两全,于白哉亦师亦友,令白哉受益匪浅。”羽生白哉回敬一杯,神色尽是伤悲之色,一语双关道,“白哉归期已近,望你能珍重。”
秦无衣点头,再斟一杯敬向聂牧谣。
“你我兄妹情深,无衣有愧……”
“哥,什么也别说了,牧谣敬您才对,你我自幼孤苦,相依为命,若不是哥一直为牧谣遮风挡雨,牧谣也不会有今天。”
聂牧谣不等秦无衣开口,先回敬一杯,见到她饮下满杯酒,秦无衣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最后一杯是斟给顾洛雪的,秦无衣不敢去直视她幽怨的目光。
“无衣与你萍水相逢,你却能仗义相救,无衣敬你品性高节,与你相处无衣受益良多,原本是想护你远离是非,却阴差阳错将你卷入妖案,为此无衣追悔莫及,就以此杯请罪。”
秦无衣再饮一杯,却不见顾洛雪举杯。
“你真心觉得有愧?”顾洛雪一本正经问道。
秦无衣点头。
“既然请罪,那就三杯。”顾洛雪为其斟满酒杯。
“好!”
秦无衣豪气干云,连饮两杯后才见顾洛雪举起面前酒杯,她脸上有着和秦无衣一样的平静。
“洛雪不悔。”顾洛雪直视秦无衣淡淡一笑道,“初遇你之前,洛雪以为世间只有黑白对错,善恶是非,洛雪向来泾渭分明,容不下半点妥协,是你教会洛雪什么叫身不由己。”
秦无衣苦笑:“三人行必有我师,看来无衣未必是良师益友。”
“与你相处之前,洛雪真诚待人从无欺瞒,对父母尽孝,对君王尽忠,对朋友尽义。”顾洛雪将自己与秦无衣的酒杯再满上,再敬第二杯,“是你教会洛雪,朋友之间有时候谎言比坦诚更为重要。”
秦无衣惨然一笑,顾洛雪句句诛心,像是在数落自己的诸多劣行,不置可否,还是饮下第二杯酒。
“第三杯……”
扑通!
聂牧谣忽然醉倒在酒桌上,以她的酒力虽不说是千杯不醉,可足以对饮到天明,可见秦无衣交给羽生白哉的药粉效力之重,一杯下怀便将聂牧谣迷晕。
顾洛雪转头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聂牧谣,似乎并未觉察有异,第三杯酒已为秦无衣斟满。
“第三杯敬你教会我不畏生死,一意孤行。”
“你这话是什么……”秦无衣眉头一皱,不解顾洛雪所言之意,刚想询问突觉酒劲上头,一阵眩晕袭来令他视线都变得模糊,秦无衣骤然一惊看向面前酒壶,“你,你换了……”
话未出口,秦无衣已失去知觉倒在桌上,迷离的视线中见到顾洛雪无动于衷自己喝下第三杯。
羽生白哉一怔,见到昏睡的秦无衣和聂牧谣,突然反应过来,不知何时,顾洛雪竟然偷偷调换了酒壶。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随他这么久,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顾洛雪泰然处之道,“这顿离别宴是为我和牧谣准备的,可你与他都知道我们不会心甘情愿离开中土,他知道劝说无效定会用其他办法,所以他能想到的事,我同样也能想到。”
羽生白哉哑口无言:“你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他劝说不了我,我同样也劝说不了他,我只能用他教我的处事方式,只不过是用在他身上而已。”顾洛雪走到秦无衣身边,从他身上拿出在慈恩塔下找到的卷轴,打开看了一眼后,表情与当时秦无衣一样震惊惶恐,“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极力让我们在妖案结束前离开中土。”
“上面是什么?”羽生白哉诧异问道。
“他没告诉我们,是不希望我们再次被卷入妖案。”顾洛雪的举止都与秦无衣如出一辙,重新收好卷轴放入怀中,一脸平静看向羽生白哉,“何时动身?”
羽生白哉见无法隐瞒:“子时动身,备好的车就在后门,从东瀛来接我的人会在途中接应。”
“时候不早了,启程吧。”顾洛雪恋恋不舍道,“洛雪就不去相送,希望你们一路珍重。”
“你,你不走?”羽生白哉大吃一惊。
“他教会我为朋友赴汤蹈火,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我不问生死相救,现在洛雪想偿还他这份恩情。”顾洛雪摇头。
“一起走,妖案真相如何与我们何干。”羽生白哉尝试能劝说顾洛雪改变主意。
“你若知道卷轴上的内容,你也会选择留下。”顾洛雪淡笑婉拒,“这也是为什么他决定独自面对的原因,总要有一人来揭晓妖案真相,他希望用自己性命保全我们安平,可洛雪愿以用自己性命换他无恙。”
“你既然了解他,也该知他性烈,等他清醒过来时,白哉如何向他交代?”羽生白哉乱了分寸。
顾洛雪伸手轻轻抚摸在秦无衣脸颊,一脸眷恋道:“我刚才告诉过他,是他教会洛雪什么叫身不由己,什么叫一意孤行,我只不过用了他认为对的方式来对待他而已,有劳转告他,洛雪多谢这段时间他的不离不弃,洛雪无以为报,愿以身犯险换他平安。”
羽生白哉见顾洛雪心意已决,焦急万分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五年前他封刀,一心求死,如今他决定单刀赴会,同样也没打算生还,你代替他揭露妖案真相,结果……”
“结果必死无疑,我知道。”顾洛雪淡然一笑,面无惧色道,“武后给他的限期已到,他必须给武后一个交代,如若明日武后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势必会不惜一切迁怒于我们所有人,所以他选择留下去见武后,而武后要的只是结果,至于最后谁把这个结果告诉她并不重要,洛雪父母亡故,如若你们能安然无恙离开中土,那洛雪便再无牵挂。”
“白哉……”
“是的,你可以选择留下,而且你也同样可以为朋友无畏生死,洛雪从未质疑过你的忠勇,但你是唯一能带他们摆脱险境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未考虑过你的原因。”顾洛雪打断羽生白哉,知道他不忍见自己独自留下,举杯笑言道,“洛雪敬君一杯,望诸位此去无忧,别负了洛雪一番心意。”
羽生白哉闭目长叹一声,知道顾洛雪心意已决,双手举杯神色敬重,声音却悲怆:“珍重!”
羽生白哉将聂牧谣和秦无衣搀扶上了马车,离去前久久回望,屋中烛火在窗上油纸勾勒出顾洛雪独酌的身影,她终是没有出门送别,离别最是伤人,顾洛雪不忍见心中牵绊的朋友和令自己乱的情丝的男人渐行渐远。
顾洛雪将过往重新追忆一遍,等壶中酒见了底,顾洛雪起身离开宅院,关门的那瞬回头凝视,嘴角泛起淡淡遗憾的不舍。
长街清冷,顾洛雪独自前行,直至被守卫的兵将拦下。
“来着何人!”军将带兵将顾洛雪团团包围,“宵禁夜出,而且擅闯……”
顾洛雪拿出紫金鱼符,军将看后一惊,不敢有所阻拦。
“将紫金鱼符转交太后,并且告之太后,她所托之人幸不辱命,要查的事已有结果。”顾洛雪将鱼符交予面前守将,径直走向大理寺狱的死牢,嘴里喃喃自语,“所有的事也该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