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衍接过娴儿手中的包袱,排放在地上,一一将盒子打开来。
十颗头颅就这样呈现了众人的眼前,虽是恶心不已,众人却没有一丝异色,仿若司空见惯一般。
这些,全是邓州各个郡县的贪官污吏,他们,都死有余辜!
女子动作潇洒的一把抽出魏衍背上的短刃,由左至右,一个个的挑着头颅上的发髻查看起来。
有的因为时间久了,已经有些微的腐烂,细闻之下,有丝淡淡的腐臭味溢出,女子置若罔闻,依旧仔细的查看着。待看见最后一个盒子的时候,女子隐隐觉着有些面熟,细想之下,脑中已是响起四年前在司马府的膳堂里那个被自己卸下膀子的鲁莽男子。阮翼,没想到你便是第一个命殇我魏宁手下的阮家人!
“哈哈哈。”女子竟是放声大笑起来,半晌才道:“娴儿,当真是个惊喜啊!只是你怎么会遇上他的?”
“我夜探州牧蔡成文的府上时,遇到他们正在谈一笔交易,说是要把临朔的青楼、赌坊全买下来,要蔡成文从中周旋。当夜我不知道这阮翼的底细,便没动手,第二日子时我再去,便将蔡成文给刺死了,结果这个阮翼还在他府上,且就睡在他隔壁,我撤退的时候被他发现,他便一路追赶我到了邓州城外。”娴儿顿了顿道:“没想到他的功夫及不上我十之一二,想着他是公子的仇人,我就把他给结果了。”
“呵呵,不错,这次大家都干得很好。不过还是那句话,不管什么时候,自个的性命最重要,别为了完成任务而受伤才好。”女子淡笑着。
众人齐声答道:“是。”
女子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吩咐道:“把这些个脏物扔到后山去喂野物吧。”
“是。”魏衍等人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一切,往魏府后门而去。
阮文渊,不日我将前往漠城,将你阮家一步步瓦解!
红楼的生意出奇的好,附属的赌坊、休闲楼、食馆亦是有着不菲的收入,如今在大燕九大州五十六个郡县都有了分店,在楚地的发展成果也十分理想。
这些店堂的伙计掌柜,全是从那些孩子中培养出来的,年纪虽小,能力却是不容忽视的。阮伊箬总是不吝给他们机会,为他们铺平路子,放他们独当一面。
而溯原作为培养人才的基地,总有燕卫、天鹰刹和那些已经长成的孩子源源不断的网罗孤儿、乞丐等,送往溯原而来。
由于人数在不断的增加,阮伊箬便在溯原的东山建了一处专门用来培养手下人才的基地,由燕藜那讨来的五十来个燕卫全全负责传授技艺。对于那些天赋异禀的孩子,阮伊箬会筛选出来,再行送到魏府。
粗略算下来,连着那些隐匿在各地的情报人员和红楼、赌坊、食馆、休闲楼里的成员,已是多达三千多人。
云泽在年前被名剑山庄的人寻来,叫回了名剑山庄,说是他的爹病重,等着他回去医治和顺道继承名剑山庄。云泽是不愿回去的,最后想着他爹病重,才不得不回去看看。他似乎不怎么在意这大燕第一庄庄主的位置,相反还觉着有些反感。阮伊箬问过他原因,他没说。
君越与韩笑早在去年八月便去了漠城,主事暗楼的事务。
这暗楼是去年才发展起来的专门组织情报的一处秘密基地,设在漠城一处极其普通的民居里。每隔一段时间,各地的青楼和情报系统里搜集起来的情报都会送往那里,然后归纳起来,再交由旗下的杀手组去执行。
是夜,圆月像只银盘一般悬在夜空之中,偶尔得见几颗星子露出头,却是被那月色夺去了光辉。
阮伊箬坐在竹苑院内的石凳上,廊下的四角灯笼依旧发出昏黄的光,照在她的背上,清清瘦瘦的一抹。
只见她双手支颐,仰望着天上凄美妖冶的月光,思绪不由回到了前世被枪杀的那日,那日的月色也如今日这般,精美绝伦,银辉遍洒。只是前世的天空没有古时的天清亮澄明,看得也没这么幽远。
偶尔想起暮千雨那张面孔,她便会忆起前世那个无情的男子。张巡,你是否还活着?贩卖毒品终究不是好的营生,你好自为之吧。若不是因为这世有个和你长得如此相像的一个人,我特定早将你遗忘了,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呵,都那么久了么?时间真是一个疗伤的绝佳良药。
只是,前世的恨已了,今生的仇却在眼前。
四年多了,娘亲,孩儿就快回去看你了,只等燕藜打点好一切,送了信来,我便动身前往漠城。
娘亲,如今的宁儿已是小有所成,已有足够的能力将阮文渊击垮!
娘亲,你权且放心,宁儿定会小心谨慎,不让自己受到伤害的。
小玲儿轻手轻脚的拿着一件披风走过来,细心的披在阮伊箬身上。虽是尽量做到不发出一丝声音,却还是将阮伊箬从思绪中扰了回来。
“这么晚了还没睡?当心养个夜猫子出来。”阮伊箬调侃着扯过她的手,小心的让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小玲儿在去年已经嫁人,夫家是溯原一个身家清白,身世堪怜的读书人,家中无其他人,很是本分老实,是小玲儿外出采购时看中的一个男子。经过阮伊箬多次考核,才答应将小玲儿嫁给了他。亲事是阮伊箬亲自为他们办的,如今小夫妻俩住在魏府的菊园里,很是恩爱。
“小姐,我睡不着。”小玲儿忧心的说:“等逍遥王的信一来,你们便要动身去漠城了,我担心的紧。”
“你哦!当心生个宝宝出来是个苦瓜脸哦,你现在应该开开心心的等着宝宝出生。”阮伊箬问道:“还有三个月对吧?”
“是的。”小玲儿嗔道:“小姐,别叉开话题。”
阮伊箬轻捏她脸颊,笑道:“你这么不相信我的能力么?放心好了,不是还有燕藜帮我吗?”
“你的能力是毋庸置疑啦,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时间,人家就是担心你嘛。”小玲儿看着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撅着嘴道:“哎呀,我不管了,反正你自己小心点。”
“知道了,唧唧歪歪的。”阮伊箬好笑的看着她,接着道:“倒是你,这府里的事都得靠你们夫妻俩多操心,还有要照顾好吴妈,她年纪大了,尽量少让她出门,就算出府去,也要找两个丫头看着。”
“府里的事你就放心吧,不是还有云姑娘帮着吗?记得经常捎信回来。”
“知道了,我送你回去睡吧。”阮伊箬睡着就要起身。
小玲儿按她坐下,道:“不用了,他等在院子外呢。”
“呵呵,好,当心点。”
“小姐,你也早点休息吧。”
“嗯,我就睡。”
侧头看着小玲儿离去的身影,阮伊箬觉着心里很是欣慰。她有了爱他的相公,马上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儿时的记忆早从她脑中淡去。
对于她,自己就是她最亲的人,她的担心,自己心里很是明白。
玲儿,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如今,楚地的衢关还算安宁,大楚安宁,溯原便安宁。在大燕的土地上,你们有了溯原这样一方升平的天空,我也可以放心不少。
阮伊箬站起身,朝着书房走去。
摸索着点了盏油灯,提着灯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半晌才展开桌上的一个簿子,里面赫然写着阮氏一门的名字。看着阮文渊的名字,阮伊箬嘴角牵起一抹邪肆的笑。
阮文渊,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千万别在我将你全家瓦解之前死掉啊!
取了笔挂上的紫毫笔,蘸了墨汁,小心翼翼的在“阮翼”二字上画了一个圈。
过了两日,燕藜的信便送了过来。
挑开火漆,取出信笺展开来,那熟悉的清俊的字体便映入眼帘,开篇便极具相思之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呵,这小子,竟然以《诗经?郑风?子衿》来糊弄我。虽是这样想着,阮伊箬还是略微有些脸红。
信笺的末尾处写道会给她一个惊喜,还学着阮伊箬往常回信时的样子附了一只娃娃的笑脸。阮伊箬低笑着,心里腹诽道:惊喜,你小子别给我惊吓就好了。
手握着信笺,阮伊箬微微有些失神。
燕藜,我有八个月没见你了吧?好想你!
看着自家公子颊上染上的一抹红霜,娴儿坏笑着问道:“公子又在思了。”
小七问道:“娴儿姐,什么叫思?”
这话一出,惹得旁边一群男子偷笑起来。
娴儿从背后把着小七的肩膀,将嘴贴在她耳朵跟前,以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暧-昧的道:“这个思嘛,看公子的脸就知道了。”
“呃?”小七听话的看一样的了看阮伊箬的脸,而后懵懂的说:“我看见公子还是老样子啊,依旧很美,可是没什么啊。”
娴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道:“朽木不可雕也!你没见公子面颊发红,眼神温柔似水么?”
阮伊箬这才回过神来,睨了大伙一眼,摸着光洁的下巴,贼笑道:“看来我还真是把你们宠坏了!或许我该对你们苛刻一点?”
小十三嘟囔道:“不要啊,公子,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哦,那就只罚娴儿吧。”阮伊箬装着严厉的道:“罚娴儿一个月不许说话。”
“啊?不是吧,公子。”娴儿赶忙趋到阮伊箬跟前,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公子,你还是打娴儿一顿得了,让我一个月不说话,还不如让娴儿死掉还来得痛快些。”
“你哦,就喜欢胡说。”阮伊箬说着轻点她的额头,转而对着众人道:“马上就要启程去京城了,你们怕吗?”
小七趋前一步,道:“公子,小七愿意追随你一辈子。”
小十三难得认真的道:“公子,你的仇便是我们的仇,你的恨便是我们的恨,小十三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魏衍亦是表情严肃的说:“公子,你就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的信仰,我魏衍的这一生,是为你而活的。”
娴儿扯着阮伊箬的胳膊,满目清明的道:“娴儿如今的一切都是公子给的,若不是你,娴儿还是个青楼姑娘,哪里能如现在这般一身武艺傲天下?娴儿这辈子跟定你,哪怕舍弃这条命又何妨?何况,娴儿四年前说过的话犹在耳畔,‘杀尽天下贪官污吏’便是我的理想,京城的贪官一定很多,娴儿特定不会无聊的。还有,你不是教过我们打不过就跑吗?所以,公子别为我们担心,我们定会保护好自己,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呵呵。”这后面的话把阮伊箬给逗乐了,敛住笑,侧头问着其他人道:“小三、小十、小十九,还有你们大伙呢?怕吗?如果说害怕,公子我许你们留在溯原。”
小三拍了拍胸脯,很男子气概的道:“公子,你培养出来的我们,断没有害怕的道理。”
其他人亦异口同声道:“我们也不怕,公子到哪我们便到哪,保护公子,不受伤害是我们的愿望。”
“好。”阮伊箬鞠了一躬,动情的道:“我魏宁谢谢你们。”
“公子……”
阮伊箬直起身,止住他们的话头,淡笑道:“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快去准备准备,晌午就出发,记得,全部换便装。”
“好。”
看着这二十一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已经长成的孩子离去的背影,阮伊箬很是欣慰。他们,对自己是绝对的信任与服从;自己于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放心吧,我魏宁宁愿自己受伤,也不会让你们受到一丁点伤害。
听见偏门外轻微的喘气声,阮伊箬无奈的摇了摇头,温声细语的唤道:“吴妈,出来吧。”
吴妈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从偏门处走了出来,未说话,老泪却已流了出来。
走到阮伊箬跟前,抓过她的手,半晌才嗫嚅着叫道:“宁儿……”
其实吴妈一点不老,如今只不过才五十多岁,什么事情都能干,只是阮伊箬太过保护她,早在两年前便不让她干任何事了,还随时随地都会叫两个丫头陪着她,深怕她走路摔着磕着。
阮伊箬抚着她的背,道:“吴妈,宁儿每次离开,你都要伤心难过,你要宁儿如何能安心离开?”
吴妈凝视着阮伊箬的双眸,担忧的说:“宁儿,这次不一样啊,这次是回京城,面对的是奸诈心狠的阮文渊,那阮文渊是皇后的亲大哥,我怕皇后跟着对付你啊。”
“嗤。”阮伊箬讥诮的道:“我连大楚那场动乱都闯了过来,还在乎她一个皇后?就算皇后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她的,她在燕藜满月时对他下毒之事,我既已知道,便不会罢休。吴妈,放心吧,他们伤不了我的。”
“哎。”吴妈叹了口气,道:“宁儿,你为今天准备了四年多的时间,你所付出的,吴妈都看在眼里,吴妈不会扯你后腿,但是千万要注意安全。”
“嗯,你权且放心吧,等我大仇得报,就来接你回漠城,那里毕竟是你的家乡。”
“好。吴妈等着宁儿回来接吴妈。”吴妈抹掉眼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吴妈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在小姐的坟前拜拜。”
阮伊箬点点头,毅然决然的道:“不会太久的!”
初夏的天气实在是适合赶路的,不冷亦不太热。
一辆马车疾驰在宽阔的官道上,马车的后面跟着一匹无人骑坐的马和十八名便装常服骑马的年轻男子,个个眉清目秀、风神俊朗。其他倒没什么,只是这些个男子个个短发翻飞,似乎与这个时期格格不入。他们大多数脑后留有一小束,以各自衣袍同色的缎带随意的束着,亦有以锦带抹额的男子,长长的缎带在脑后随风招展,飘逸至极。
一行过邓州、饶州,堪堪来到灵州地界。过了灵州,再行半天的路程就是漠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