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帝位真有那么好?能让你变成无情无义之徒?”武则天闭目长叹一声,“来人,传诏!”
候旨的宦官在殿下跪了许久,武则天平复怒火冷声道。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以绵宗社无疆之休,皇子李旦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授李旦以册宝立新帝。”
李旦心中大喜,却不敢在武则天面前表露,满脸愧色跪地谢恩。
“你不用谢本宫,你要帝位,本宫给你,你想登九五之尊,本宫如你所愿。”武则天冷眼瞟向李旦,“可江山社稷本宫不会交托于你。”
李旦一愣,不明其意。
“从即刻起你不得再离开大明宫,起居兴庆殿,没有本宫懿旨你不得离开半步,也不用上朝问政,军国政务本宫会临朝称制替你处置。”武则天不愿再多看李旦一眼,转身慢慢走向殿外,“你既然如此贪恋帝王之位,兴庆殿内有龙椅,本宫就让你坐个够。”
李旦瞪大眼睛,眼角起初那抹欣喜瞬间凝固成绝望的惶恐。
【2】
武则天临窗远眺,风雨渐停天际暗红已快入夜,这一天武则天感觉很漫长,有种度日如年的煎熬,武则天所望正是城外文昌观的方向,相信今日和自己一样度日如年的还有另一个人,不过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今晚必见分晓。
裴炎从含元殿传诏回来,极力克制咳嗽声,怕惊扰了在窗前入定的武则天,但急促的咳嗽还是让武则天回过神,走到裴炎面前示意他坐下,并将暖炉塞到裴炎手中。
“朝中群臣对废帝一事有何看法?”武则天询问。
裴炎老成持重回禀道:“太后决断英明,朝臣并无异议,只有个别废君的近臣对太后此举颇有微词,有甚者在老臣宣诏后咆哮朝堂。”
“裴相是如何处置?”
“老臣命金吾卫缉拿收监,并让御史和刑部着手审办,等……”
“斩!”武则天长袖一挥。
“太后刚废黜旧帝,朝堂之上难免会有维护旧君之臣,当务之急该是维稳,若贸然诛杀老臣担心有损太后威望,老臣的意思是怀柔为上。”裴炎犯颜直谏,“还望太后三思而后定。”
“裴相所言极是,本宫何尝不知维稳的重要,可本宫下诏废帝一事,绝非不像裴相所说群臣无异议,心有怨言却不敢言者比比皆是,本宫若不严惩带头之人,恐会引起更大的波澜。”武则天处变不惊道,“旧帝终究是由先帝遗命册立,本宫为李唐社稷迫不得已废帝,但万一居心叵测者借本宫违抗先帝遗命而煽动舆情,届时就不是几个臣子在朝堂之上咆哮,而是更大的祸乱将会危急社稷根基。”
“太后顾虑的是,老臣立即依太后懿旨处办。”裴炎捂嘴咳嗽几声,上气不接下气道,“还,还有一人在朝堂上举止恶劣,并且做出失礼僭越之事。”
“谁?”
“太子太师吴汉初。”
“哎……”武则天听闻后似乎并不意外,“本宫就知道会有他,显儿自幼便拜吴卿为师,在太子潜邸时吴卿是太子太师,继位后又被显儿封为帝师,显儿与吴卿虽为君臣但亦有师徒之情,本宫不亲自去朝堂也是因为他,吴卿是正人君子,敢犯君颜定会因废帝之事劝阻,本宫不想与他争辩,才让裴相代劳,说吧,他在朝堂之上都说了什么?”
裴炎欲言又止:“太后还是不听为好。”
武则天感慨万千道,“吴卿与本宫都对显儿一片真心,难得还有能为显儿鸣不平的人,说吧,无论他说了什么,本宫都不会计较。”
裴炎:“老臣怕他在朝中对太后出言不逊,又怕他情急直言会煽动百官,便封了他的嘴带至殿外等太后发落。”
“你怎么能封他的嘴。”武则天闭目长叹一声,“他生性清傲,宁折不屈,你越封他越会说,就传他上殿对本宫说。”
少顷,满鬓白发的吴汉初被带了进来,嘴上被锦布缠绕,层层血迹透染在锦布上,想必是受过掌嘴之刑,武则天于心不忍示意宦官取下锦布,见到吴汉初满嘴皮开肉绽。
“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吴卿为辅佐显儿数十年呕心沥血,本宫一直对你心存感激,只可惜你作为帝师已尽职,作为人母,本宫也尽了责,无奈所琢非玉难成大器。”武则天见状于心不忍,命人为吴汉初端来凳子,“废帝一事已成定局,吴卿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何必让你难堪也让本宫难堪。”
吴汉初正义凛然:“太后如此褒赞令老臣惶愧无地,今日老臣冒死谏言,太后鉴纳老臣要说,不鉴纳老臣也要说,倘若太后不让老臣开口,老臣便一头撞死在金阶上,下到九泉之下也要向先帝说。”
武则天面有不悦:“好,好,你想说便说。”
“陛下固然有错,但并非陛下一人之错,陛下有过,过不至废黜,太后刚才说陛下不尽职,老臣斗胆问太后,陛下登基一来三省六部事无大小皆由裴相与太后定夺,陛下根本没治理过一件国事,既然无为自然也无责,老臣不明太后的不尽职从何而来?”
“放肆……”裴炎一惊,吴汉初话里话外实则都是在指责太后干政,连忙出声呵斥。
武则天坐回凤椅,沉声道:“让他继续说。”
“太后的诏书中责难陛下任人唯亲启用外戚,老臣敢问太后,陛下身边可有臣能用?文武百官不听君命只尊懿旨,根本没有朝臣为陛下善为谋政,陛下启用外戚也是无奈之举,说到底裴炎有负先帝之托,未能匡正德失,太后又几时对陛下赞赏匡失,时至今日,将所有过错归结于陛下一身,是教而不诛,难定天下臣民信服。”
“好啊,好一个教而不诛。”武则天骤然起身,疾步走到吴汉初身前,指着一旁咳嗽不断的裴炎,“看看,睁开你的老眼好好看看这位位极人臣的重臣,看看他都病成什么样了,看看他为了辅佐废帝熬尽了多少心血,本宫如若没记错,他还比你小十岁,你好好瞧瞧他如今比你还行将朽木,为了匡正废帝他不惜自毁一世清誉背负公报私仇残杀忠良的骂名,这就是里口中的教而不诛?”
裴炎见武则天动怒,连忙起身为吴汉初开脱:“吴公所言有理,老臣为尽辅佐之责,才导致如今这般局面,还请太后赐罪。”
“你别帮他!”武则天长袖一挥,咄咄逼人问道,“本宫在你口中是教而不诛,是后宫干政,那你呢?你是他帝师,他变成今天这般,你又该当何罪?”
“臣罪滔天,臣罪当诛。”吴汉初一脸正气,抬头看向武则天,“老臣只等说完这番话,不劳烦太后降罪,回家便自行了断。”
“好一个忠臣,你咆哮朝堂,侮辱大臣,诋毁本宫,一死!”武则天不怒自威,“一死就能抵罪?”
吴汉初临危不惧:“老臣家中还有四十余口,皆可随老臣一同赴死。”
武则天愣住,知道吴汉初会有异议,却没想到竟这般刚烈。
“吴公,你想一死博取忠名,却把一个杀忠臣的罪名推给太后,难道这就是圣人教你的忠恕之道?”裴炎明是在沉声呵斥吴汉初,实则是怕武则天一怒真杀了他。“你若死了,岂不是伤了太后圣明仁德。”
“他都把你骂成这样,你居然还千方百计保他,你也算是用心良苦。”武则天又岂不明裴炎用意,“裴相放心,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已不多了,能向裴相与吴卿这样的不二之臣更是少之又少,本宫还未昏庸到诛杀忠良。”
“老臣不死有愧陛下,请太后赐死。”吴汉初老泪纵横。
“你想当忠烈之士,本宫偏不成全你,来人。”武则天振臂一呼,让进来的侍卫将吴汉初扶起,“送吴卿回府,交给他子女并传本宫懿旨,吴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就治子女忤逆不孝之罪,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吴汉初求死不得,被侍卫带出殿外,老远还能听到他高呼陛下,武则天揉了揉额头,无力问道:“裴相也是为人父母者,可能在本宫面前说一句实话,可是本宫对显儿真的过于苛责?”
“陛下无过,太后也无错,只是皇室比不得寻常人家,稍有差池便会祸及苍生,太后废帝实乃善举,上对得起托孤先帝,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也罢,此事不允再提。”武则天平复心情,“多事之秋,本宫还有件事要托负裴相。”
武则天转身将木匣递到裴炎面前,裴炎打开后大惊失色:“虎符!”
“本宫命兵部上缴虎符,以及停用旧帝一切印玺,为防生变本宫打算更换各州道府守军将领,人选暂时还未甄定,裴相立即着手挑选合适人选,此事本宫全权委托裴相处办。”武则天轻拍在木匣上,“里面的虎符关系李唐社稷的安危,责任重大还望裴相全力以赴。”
“老臣谨遵懿旨。”
武则天亲自送裴炎出了殿门,直至裴炎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武则天又抬头看了一眼天际,最后一抹余辉正在慢慢消散,夜幕来临前的阴霾正蚕食着大明宫,在武则天脸色蒙上一层浓厚的阴郁之色,让她那双睿智的双眼更加深不可测。
转身回到后殿,一名金吾卫将领连忙跪地恭迎,武则天取出一封密函交予他,冷声说道。
“还有半月便是六梵天魔的诞辰,你率人立即出京,在六梵天魔诞辰之前将密函中的两人秘密带回京,不得走漏消息,更不得让这两人逃走,记住!我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