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武则天屏退侍奉的宫女宦官在寝宫枯坐,这么多年与天斗和人争,早就懂得想要乾坤尽握注定最后会成为孤家寡人,可终究是敌不过骨肉分离之疼。
武则天还望着那晚已经冰凉的地黄粥,多希望李显能当着自己面喝下去,可含辛茹苦培育的骨肉却视自己为洪水猛兽,想到这里武则天心如刀绞。
宦官高声通禀,豫王李旦已在殿外等宣。
武则天回过神整理好仪容让李旦入殿,李旦在临来的路上已得知李显被废,入宫的每一步都让李旦窃喜,感觉自己距离那九五之尊越来越近。
李旦毕恭毕敬跪拜:“儿臣……”
“来,来这儿。”武则天神色倦怠,吃力的对李旦招手,“坐到娘身边来。”
李旦迈上金阶坐在武则天身边,武则天轻轻将李旦头按在膝盖上,一脸慈爱抚摸李旦脸颊:“世人说娘权倾天下,想要什么都是垂手可得,可娘想与骨肉承欢膝下怎么就这难。”
“是旦儿不孝,未能常伴阿娘身边。”
“长公主安定思福薄命浅,幼年溺亡,弘儿身体孱弱,自幼多病也英年早逝,贤儿容貌清秀,才思敏捷,举止稳重,处事有章有度,是你众位皇兄中最有先帝风采的,娘本来对贤儿给予厚望,可……”
李旦安慰道:“李贤持才傲物,不识好歹,不遵孝道处处与娘敌对,他被废流放也是咎由自取,娘无须对忤逆之徒诸多挂念。”
武则天眉间微微一皱,低头看李旦的目光已有异色,只是李旦还埋头在武则天膝上未能觉察:“旦儿真是这般想的?”
“李贤被封太子全是阿娘与先帝器重,但他却无情无义,不思母恩,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恶行罄竹难书。”李旦振振有词,“是阿娘仁慈没有重罚,依旦儿所见李贤罪可至死。”
武则天抚摸李旦的手轻微抖了一下:“贤儿当诛,那,那你认为显儿又该如何处置?”
“阿娘,旦儿此次来正是为了向娘禀告。”李旦抬头郑重其事道,“旦儿从翼州返京后,为替娘分忧私下也在追查妖案,据旦儿所查,李显在位期间有谋害娘的意图。”
武则天的手慢慢从李旦脸颊移开,声音无力问道:“旦儿都查到什么?”
“李显不满娘辅佐朝政,便伙同外戚韦玄贞、宋开祺等人私下密寻龙眼,说是为了平息妖祸,实则是为行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
“旦儿已查明,李显命韦玄贞以宝骨念珠为酬,让胡商从西域偷运禁货入京,至于用途旦儿暂且不知,但事后宋开祺与赫勒墩相继遇害,旦儿推测是被李显下令灭口,李显所做林林总总不难看出其狼子野心。”
武则天对于李旦所说并无兴趣,沉声问:“依你所见,娘该如何处置此事?”
“阿娘将其贬成庐陵王并流放均州是舔犊情深,可李显不仁不孝,还做出衣冠枭獍之举,旦儿担心他到了均州也未必会静己思过反而会记恨娘,娘宽容慈恩怕会遭来祸事。”
“祸事,祸事……”武则天长叹一声,“旦儿打算如何平息这起祸事呢?”
“不是一起,是两起。”
“哦。”武则天漫不经心问,“还有什么?”
“前有废太子李贤,后有废帝李显,朝中有诸多逆臣想为两人复辟,这两人早晚会因为心有不甘而反噬,娘一念之仁恐会留下祸患。”李旦跪地大声说道,“娘念及骨肉相亲,但这二人狂悖忤逆形同畜生,迟早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旦儿知娘仁爱,这万难之事旦儿愿替娘去做。”
“万难之事?”武则天倒吸一口冷气,“你是想杀了他们?”
“只要娘能高枕无忧,旦儿在所不惜。”李旦信誓旦旦。
“他们是你的六哥和七哥,是你一母所生的手足。”武则天缓缓起身,“你打算替娘杀了自己手足?!”
李旦信心十足点头:“旦儿愿为娘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啪!
武则天重重一巴掌打在李旦脸上。
“好,好,好啊……贤儿和显儿在你口中是衣冠枭獍的畜生。”武则天怒不可遏指着李旦斥责,“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你连自己手足都能杀,你连畜生都不如!”
“娘!”李旦捂脸惊骇。
“贤儿有错也只是错在国事,没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幼时患虏疮之症,全身斑疹状如火疮,太医诊治告之症毒恶之极,还会感染身边的人,娘担心你安危日夜不离照顾,你六哥自小与你手足情深,非要留下与娘一同照料,还亲自为你调制蜜浆敷治患处。”武则天义愤填膺呵斥,“你后来倒是痊愈,可贤儿因你也被感染险些丢了性命,贤儿为你可不问生死,是真正手足之情,你呢?你却千方百计想要取他性命,万难之事,好啊,贤儿若知道你心性这般卑污,定悔当年错付恩情。”
“娘……”
“本宫没有你这样畜生不如之子。”武则天越说越怒,抬脚将李旦踢到殿下,“你口口声声指摘他二人狼子野心,在本宫看来,你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诛!”
武则天逼到李旦身前,不容李旦辩解声严神厉继续斥责。
“你私下做的那些事真以为本宫不知道?本宫让三司会审妖案,务求早日查明真相,越南天自以为是,阳奉阴违,你从翼州返京后便与他来往甚密,越南天明明已查到宋开祺一案的线索却瞒情不报与你私通。”武则天怒气冲冲责问,“本宫所说可有其事?”
李旦满脸惊恐,埋头不敢直视武则天。
“赫勒墩一案,越南天找到关键人证,你明知牵扯到显儿,君王有失礼之举,你身为臣子不谏言规劝是不忠,作为手足你不匡正是不义,不忠不义的东西,你眼睁睁看着显儿万劫不复也不肯施以援手,你想干什么?”武则天抬手又是一巴掌打在李旦脸上,“私下派人寻找山河社稷图的下落,你说贤儿和显儿图谋不轨,可本宫看来你才是真正狼子野心之人!”
李旦又惊又怕,没想到自己一举一动武则天都了如指掌,顿时后背渗出冷汗,百口莫辩呆傻在地。
“来人!”武则天怒呼一声。
殿外护卫进殿候旨。
“大理寺卿越南天,巧言令色,献媚人主,窃弄国柄,荼毒生民,有伯嚭、易牙之恶,罢官治罪,即刻于闹市腰斩弃市!”
李旦一听大惊失色,生怕自己也被牵连,整个人顿时瘫软在地上。
“你说本宫慈爱,本宫几时对外人慈爱过?你们是本宫骨血,做错什么本宫都能原谅,也能既往不咎,本宫不求你贤达圣明,只求你还能像,像……”武则天动了肝火,加之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一口心血中嘴中喷出。
李旦连忙上去搀扶,又被武则天一脚踢倒。
“只求你还能像一个人!”武则天捂住胸口厉声责骂,“贤儿是你六哥,是为救你差点搭上性命的六哥,贤儿被流放巴州,此地贫瘠荒芜,你从不曾去看望过他,哪怕是派人送去衣食之举都没有,如今显儿被流放均州,你若念及手足之情,哪怕去城外相送一程,本宫都会对你刮目相看,你倒好,做的却是落井下石的不耻之举,你的确是想送,只不过是想着如何送显儿归西!”
“旦儿知错……”
“错?你们都是到了不可回旋之地才方知有错。”武则天踉踉跄跄扶着殿柱才能站稳,“你口口声声是为本宫分忧,就让本宫替你说说你那点恶念,你是担心贤儿和显儿会东山再起,怕他们与你争夺皇位,所以才不念手足之情想要除之而后快。”
李旦浑身颤抖不敢言语。
“抬起头!”武则天沉声呵斥,“看着本宫眼睛,本宫可有说错?”
“旦,旦儿利欲熏心,请太后赐罪。”
“口是心非,你知道本宫不会治你的罪,本宫不是圣人贤达,自然也会有私心,显儿被废黜当务之急是册立新君,本宫骨血之中就只剩下你,李唐江山的皇位本宫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给你。”
李旦听到这里在心中暗暗长松一口气。